十五岁那一年,杜月澜曾有幸遇见过一位阴阳先生,她欲求姻缘,先生说“一枝梨花压海棠”;她欲求家和,先生说“覆掌能遮天者,决杜若之生死。”
那时候的杜月澜还小,不谙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深意。后来,她真的嫁给了一统江山的帝王,可惜那人却是要杜若山庄死。
几天前重生回到待字闺中时,杜月澜忽地又想起了那阴阳先生的话。一枝梨花压海棠,苍苍白发对红妆……再将当下与三年后审时度势一番,她认为,苍苍白发又能覆掌遮天的人,除了谢先生不会有别人。
如何挽救杜若山庄,就看她能否抓住这次机会力挽狂澜。
半个时辰后,天日完全被遮蔽,压境的不是星河夜幕,而是满天浓厚的乌云。不多时,耳畔便听来穿林打叶声,噼里啪啦,声势浩大。
再看前路之上那七个送殡的人,只见得几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哀哀凄凄地抬着棺木继续前行。可是这大雨倾盆的,他们连火光都点不着,实在是艰难又委屈。
一直往北走是枯木山,长青林与枯木山之间隔着天堑,只有一条道可以走。眼前这条险道很窄,像是一条连接着长青林和枯木山的悬空独木桥。险道长约六七丈,宽度或三尺都不到,左右两旁都是惛惛茫茫的深渊。
独身走过这条道的话,往下一眼,也得叫人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疾风骤雨天,那几个抬棺人更是辛苦,眼下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月奴不知道从哪里折来一张芭蕉叶,他将树叶挡在杜月澜头上。芭蕉叶是挺好看的,可勉强也遮不住一丁点雨水,杜月澜身上都湿透了。
静立于长青林这一头,杜月澜神情紧张,她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险道上那几个摇摇晃晃的人影,生怕出了些什么差池。
“大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月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别伤了身子才是!”
杜月澜置若罔闻。
眼看着还有一小半的距离,送殡队伍就要渡过那条天堑,恶劣的天气突然像是一头暴怒的凶兽,仿佛是要生吞了眼前的群山长河。
一道列缺从对面山顶轰然劈向大地,天地间刹那狂风怒号、雷嗔电怒,大有丘峦崩摧之势。杜月澜全身的筋肉都绷紧了,她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都要嵌入掌心的肉里。
纵观漭漭淮河上,郁郁两山间,天堑险道中这七人一棺,就这么悬在风雨晦暝中。他们如同蚍蜉举木,渺小可怜得不经风雨,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入深渊。
足足是捏了一把汗,倒也有惊无险,七人一棺总算是顺利度过了那条险道,杜月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我们跟上。”说着,杜月澜已经迈开了脚步。
那七人上了枯木山没多久,果真就近找了个地方开始挖坑。雨天泥土松动,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挖好了一座坟。
杜月澜跟月奴就避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仔细地观察着前方那几个人影。
“大小姐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月奴鬼祟着脑袋说道,“他们真就打算这样将谢先生埋了。”
杜月澜被雨水打得头脑发昏,她眯着凤眸看向那老妇,说:“我们等会儿不必还费事去挖坟。”
月奴心领神会,眼珠子一转,脑子里便生了鬼点子。
那几壮汉刚把棺椁放进土坑里,泥土还没埋上几铲子,忽然听到林中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吚吚呜呜的声音好似鬼混在哭诉,人们仿佛看到了空谷灵幽,似远又近。
“绳子未断,你们就这样将老夫埋了?!”凭空响起的声音又浊又柴,还夹杂着几分怒气。
荒郊野外的,送殡这几人一听以为是谢先生的鬼魂在说话,双腿一哆嗦就跪在了黑棺前面。
“谢先生饶命啊!”众人纷纷讨饶,磕了满脸的泥巴,“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狱中罪徒,胆敢欺骗老夫!”
“这雨下得这般大……怎么不给老夫遮把伞?”
那老妇赶忙提起裳摆,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哭丧着脸将伞放到了棺材盖上。
“你们别走了,就在这里陪老夫罢!”
众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飞地逃离现场,饶是鞋子都跑掉了,也未曾敢回头看一眼。
杜月澜看那几人跑得没了踪影,这才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月奴,说道:“你这一副嗓音腔调,倒是模仿得有点学问。”
月奴微微一笑,整个人就轻松跃到了地面。他率先走到了那副黑棺前,不客气地摘了上面那把伞,遮到杜月澜的脑袋上。
“大小姐,你为何非要执着于谢先生?”月奴看了一眼落汤鸡般的杜月澜,多少有几分心疼,“万一人真死了,你不是白白受这苦?”
当然,就连杜月澜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不要命似的,追着一口棺材翻山越岭渡江河。可当她回想起来前世的种种,她便认为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