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十七年,大寒。
长安城郊外的长青竹林中,一条曲里拐弯的羊肠小道上,铺了满地的冥纸。
此时是未时一刻,却是苍穹无光,阴霾遮天。林中阴风阵阵,路旁竹子生得密,摇头摆脑地摩擦出“沙沙”风声。但见风急时,路面散落的冥纸一涌三尺高。
是了,当前有一支送葬队伍正途经此地,他们安静得很诡异。
送葬队伍由南向北而行,素缟麻衣,仅有寥寥七人——撒冥纸的是一名矮胖老妇,两个中年男人走在前头打着引魂幡,后面四个壮汉协力抬着一口黑棺,吹了一程的满面风霜。
这七人面色蜡黄,目光颓然,看起来煞是疲倦甚至有些麻木。
“我们已经跟了一天一夜了……他们还要走多久?”凛凛风声中忽地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送殡队伍后面悄悄跟有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
“四人抬棺往北走,断绳便下葬。”少女目光放在那老妇身上,“你说他们还要走多久?”
说话的女孩年约十六七,粉面朱唇,模样生得娇俏水灵。此女名叫杜月澜,当朝大司马杜仲的嫡女。旁边的少年郎是她的暗卫,其名月奴。
“疯了……大小姐你瞅见棺木上的绳子了吗?有这么粗!”眉眼清秀的少年将自己双掌拢在一起,比了一个圆,“我看要把这七个人都熬死了,也未必见得那棺绳会断。”
杜月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目光深晦道:“半个时辰之内定有大雨,我看这几个人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大小姐的意思是……”月奴揣摩道,“他们会随便找个地方给谢先生下葬?”
“嗯,从被任命送谢先生出殡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就差不多要走到头了。月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杜月澜问道。
月奴摇了摇头,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大小姐你是知道的,我脑子一向不灵光。”
杜月澜:“因为棺材里躺着的人,是谢先生。”
谢先生是大昭天子的御用智囊,据说极擅奇门遁甲,又能未卜先知。此人于大昭是一个极其神秘、且受世人敬仰的存在。只是两天前忽闻病死榻上,于是便有了眼前七人秘密送葬的这一幕。
从长青林往北到枯木山,这几天都无人敢进来,因为天子下了封山锁林了的命令。杜月澜跟月奴都是凭着一身武功,偷偷摸摸溜进来的。
到底是个大人物,葬礼何故如此寒酸?什么四人抬棺往北走,断绳便下葬,依杜月澜所见,恐怕都是些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那……所以呢?”月奴还是不得其解。
“笨死了!”杜月澜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几个人不可能真的熬死在此处,可若是匆匆回去交差,定要让陛下察觉出端倪,他们到时候照样是死路一条。”
经杜月澜这么一说,月奴才慢慢悟了。
大昭朝最令外邦忌惮的谋臣武将——神机妙算谢先生,攻无不克大司马。今日谋臣亡,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大昭定会引来外忧内患。
命如草芥微尘的蝼蚁,被当做刍狗二三也是人间常态。谢先生要他们死,君主更是容不得他们活,这几人无论如何都已是在劫难逃。
只要他们一死,这世上便再无人知道谢先生的葬身之处。
“如此的话,这七人岂不是很无辜?”月奴。
“都是狱中的死囚,换个死法罢了。”杜月澜说道,“我也是先前打听到的,谢先生仁义还是有的。”
“这谢先生不简单啊……”月奴瞠目惊叹。
杜月澜勾唇道:“当然了,名彻天下的大昭军师,一步三计……这天底下想要得到这位智者的人,可太多了;想要他死的人,更多。”
这样的人,注定是死后都不得安宁的。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的葬身之处,他的棺材板都不知道要被掀多少次。
杜月澜秀足轻抬,沿着小道上的冥纸继续跟了上去。
“他现在已经死了不是吗?大小姐……你为什么非要跟着一个死人?”月奴跟了上来。
死?杜月澜心说,这人要是真死了还了得?杜月澜清清楚楚记得前世的一切,她死的那一年,谢先生出山了,并且助了一位神秘人起兵谋反。
可惜,还没看到这万里江山易主,她倒是先死了。她以当朝皇后的身份,死在了冷宫中。那一年,杜若山庄被满门抄斩,不仅如此,连杜家祖坟都被刨了个底朝天。
也叹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没死透,一朝重归三年前。
民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得谢先生者,得天下”。杜月澜姑且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得不得天下无所谓,但是她必须得到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