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杜月澜从未怀疑过父亲对朝廷的忠心。
“父亲,我并非说您不忠什么的。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山河可证。”她实诚地溜须拍马几句,又不怕死地继续补充道,“但是古往今来,‘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的例子,又何其鲜有?”
这一回,杜仲没有咆勃大怒,而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杜月澜。
“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才虚度了几个年头,又吃了几口米饭,就敢跟为父说论起为人臣子的大道理来了?”
“你不能否认,我说的句句属实。反正我今天就跟您把话说明白了,东宫我是绝对不会进的!”杜月澜认为,杜仲为了表明忠心,或许也想将她嫁给李毓。
“那你还想嫁给谁?”这样的女子还能嫁给谁?
“我要嫁给谢先生……”杜月澜小声陈述。
杜仲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谁?”
“我说我要嫁给谢先生。”杜月澜鼓足了勇气,却也不敢抬头看杜仲。
“哪个谢先生?”杜仲微微弓腰,语气平静得过于异常。
杜月澜小心翼翼道:“就是那个堪称智绝……”
“荒唐!”她没说完的话被杜仲厉声夺了去,“你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吗?发什么疯!”
杜月澜暂且不敢发声。
先前知道杜月澜追踪谢先生灵柩时,杜仲只是以为女儿贪玩,没成想,她居然已经疯到了如此地步。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是会引杀身之祸的!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旁,是要被杀头的!”杜仲已经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谢先生是什么身份?岂能容你如此出言不逊!况且他现在还尸骨未寒,你要去跟鬼成亲?!”
杜月澜一度无言,父亲最先关心的,不是谢先生已故,也不是他与杜月澜年龄的悬殊之差,而是先声讨她污了谢先生名讳……
“跟鬼成亲也比嫁入东宫好。”杜月澜。
杜仲无语凝噎。
归根结底,谁家女娇娥不想嫁个好人家?要么是鲜衣怒马的王侯将相,要么是锦衣玉食的富贵商贾。再不济,白丁俗客也不委屈,起码都还是个人。
杜月澜想嫁的人不比综上所述的差,到底是有悖人伦。
不知道杜仲是不是被气疯了,没再说一个字便拂袖离去。
杜月澜用余光扫了一眼大门方向,才仰脸正色看着杜家列祖列宗的灵牌。
“列祖列宗保佑。”她目光莹莹,满是虔诚。
受了些皮肉苦,杜月澜在府中安分了两日,难得没有出去招摇。所幸,这两日李毓都没有来烦扰过她。当然她也知道,太子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杜月澜愁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待背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她更是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夜央昼迎之际,又一宿未歇息好的杜月澜已经穿戴整齐。趁着珠儿还没起来,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到后院的马厩里牵了自己的宝马,杜月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庄。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已经停了,杜月澜策马疾驰在四下无人的街。清晨寒风凶戾肆虐,冰刀一般地刮在她的脸上。
一路疾行到了枯木山的山脚,杜月澜才舍得勒了马缰。看着眼前皑皑雪山,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眼底思绪万千。正准备继续前行,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大小姐——等等我!”
她回头看去,是月奴。
“你怎么跟来了?”杜月澜问。
月奴抓紧缰绳,长长地“吁”了一声,“保护大小姐的安危,是月奴的使命!”
杜月澜出门的时候月奴就已经发现了,只是自己马术不及杜月澜,他只能跟在后面追着跑。
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杜月澜不再多言,默默策马上了枯木山。白雪覆盖的山脉晨雾缭绕,脚下山路又崎岖难行,她们只得渐渐放慢了速度。
“大小姐,你心事重重。”月奴紧跟在杜月澜后面,并打开了话题。
“嗯。”她淡若无味地应了一句。
“有什么需要月奴效力的吗?我希望大小姐能开心一些。”
“找到谢先生。”杜月澜步履不停,言简意赅。
“……”月奴目光一黯,“是月奴无能。”
“月奴,不怪你。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找到谢先生。”杜月澜说道。
“嗯!月奴知道。”
慢吞吞地行走了一段山路,二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之前谢先生棺椁失踪的地方。
那个黄土坑里,除了一堆白雪,什么都没有……
“大小姐,你不会以为谢先生还会回到这里吧?”对于杜月澜的所作所为,月奴觉得万分费解。
杜月澜就站在那个土坑边上,她低着头,半晌没说一句话。
“大小姐?”月奴走过去,“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就哽在了喉咙里。他看见杜月澜哭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雪地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