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食(2 / 2)

他一定会一蹦三尺高,执拗的给自己加油鼓劲,打了鸡血一样说千万不能放弃,就像热血漫画里的男主角。

无论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龙马都能打的他满地找牙;无论是怎么样复杂的案件,柯南都能骄傲的喊出“真相只有一个”。

坚持不放弃一直朝着梦想狂奔似乎是所有发光角色的特性,他们打不倒,他们早晚能胜利,安辰身上就有这样的特性,所以他永远是会发光的人。

可是陈期已经开始怀疑这种热血的真实性,她慢慢发现,比起加油,她更喜欢朋友陪着自己一起泄气,和自己说,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不是握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能成功。

有时候期待往往会变成压力,信任并不是件好事。

陈期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听到冀文涛说。

“不过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什么?”

“我说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陈期看了看自己,问他:“哪不一样。”

冀文涛无声的笑着,突然转移话题:“陈期,你想不想考徐高。”

一谈到学习,气氛忽然冷却下来,陈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徐小、徐中、徐高,好像一条固定的升学链条,所有的老师家长都把这条路悬挂在学生们的脑门上,随时都要拿出来念一念。

上徐高意味着大学,或者说是意味着好大学,好大学意味着好工作,好工作意味着好收入、好房子、好生活。

可是什么是好生活,每个人心中对好的的定义,都是一样的吗。

她叹了口气:“想啊。”

放屁啊,谁不想,不然干嘛每天乖乖的写作业,徐中作业那么多,一天五六套卷子哪是人写的。陈期自嘲的笑了笑,忽然听到冀文涛说:“可是我不想。”

冀文涛的语气甚至是欢快的,陈期愣了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优秀的孩子都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他们站得越高自尊心就越强,也就比其他人更害怕丢脸,每次考完试前后桌的女生问完自己的答案,总会吹捧自己,说自己一定能考上徐高,同时真心实意的说——我想都不用想了,班主任都说了,我这个成绩能上徐高,猪都能上树。

但其实陈期知道,这些感叹猪不会上树的女孩子,只是担心自己夸下海口后的失望,与其以后被嘲笑,倒不如现在先给自己一个台阶,人们都喜欢看凡人修仙的传奇故事,提前声明自己是个凡人,才有修仙的资格。

而如果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神仙,反而会有贬为凡人的风险。

所以每个人都说自己考不上徐高,甚至有人说自己不想考徐高。

然而真实是,她们当然希望猪能上树,她们巴不得全世界的猪都是猪猪侠,她们乐意给每只猪买棒棒糖——只要她们能考上徐高。

但这些话,她们永远都不会说。

可是陈期看着冀文涛的样子,知道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陈期慢慢发现,自己开始学会揣测和琢磨人心,小时候总是搞不清楚的藏在表象下的本质,都在慢慢浮上水面,失去了当初的神秘。

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透彻,她不再是被世界蒙在鼓里的小孩子。

“那你想去二中?桦实?还是五中?”

“我想去桦实。”

陈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慢慢说,干嘛要去桦实,你不知道大家都说桦实是林城有名的青年监狱吗。”

冀文涛淡淡的微笑着,看起来却是一副笃定的样子:“因为二中离我家太近了。”

“你不想回家吗。”

“不想。”

和同龄人相比,陈期能算是真正的善解人意,她不再提问,赞同地说:“那好,加油。”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去徐高。”

又绕回了刚刚那个话题,陈期有些头疼的看着他。

“因为......因为我考得上......”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有些欠揍的说:“不去白不去。”

可这好像并不是冀文涛想听到的答案。

天要黑了,他们终于打算回家,楼道没有开灯光线很弱,陈期抓着扶手在冀文涛身后蹭着走,突然听到他问。

“你还想不想当《快乐大本营》的主持人。”

楼道将他的声音放大,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质问感:“就是当时你的作文,写自己想当主持人,老师问你想要主持什么节目,你说你想主持《快乐大本营》。”冀文涛手忙脚乱的解释着,生怕她忘了一样。

“怎么可能能当上,我姐和我说过,那是很难的。”

“不,不是。”冀文涛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没有问你能不能当上,我只是在问你想不想。”

陈期心里有些乱,她好像明白冀文涛的意思,但是没有说破:“就算我想我也当不上的。”

冀文涛点点头,摇摇头,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开口。

背对背分开很久后,陈期才慢慢回过头去,冀文涛背着沉重的书包,整个人被压成小小的一团,最后一点阳光撒在他身上,和阴影拉扯不清糅合成一团,远远看去,仿佛他回到了七八岁的小时候。

冀文涛写过的作文很多,除了“历史学家”,陈期还记得很多东西。“历史学家”成为范文被老师当众朗诵后,这个愣愣的小男孩似乎被打了鸡血,开始疯狂迷恋起写作文,在那个同他一样沉默的世界里,他用自己仅有的词汇建造起了能够倾诉的专属树洞。

他想当考古学家。

他最喜欢的菜是莴苣,最讨厌的菜是胡萝卜。

他曾经养过一只小乌龟和两条小金鱼。

这些文字换回一个个高分,换回老师的朗诵同学们的倾听,成了当年那个小男孩艰难的学习中,灿烂的吓人的奇迹。

灿烂的、炸裂的、如烟花般短暂的点亮过他的眼睛,然后陨灭了。

那是很久之后的作文课,题目是《我的卧室》,冀文涛的卧室安装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房间门外,一个在房间门里,冀文涛写了很多很多,琢磨了整整两节课才送到办公室,然后因为跑题拿到了一个并不怎么光彩的成绩,评语是——你妈妈是为了你好。

陈期拉着书包袋子一直盯着远处的背影,直到那个小小黑影转进另一条路,才慢慢转过头来,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捧着一大团难过,它们像是永远沉重的书包一样趴在他们的后背上,而他们,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