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他说:“父亲,我愿从军!”
眼前的影像慢慢重叠,傅二爷轻轻合眸。
跪,至亲骨肉;起,家国大情。
他终是扶起了傅小爷,声音近乎颤抖,“那白文玉呢?”
傅小爷答道:“哥,入此门难忘国忧,出此门不负文玉!”
傅二爷问:“那她对你有几分真心?”
傅小爷忽然轻轻笑了出来,“患难相死。”
曾经在火车站,傅小爷离家远行。
离别的苦楚、前路的凶险、时局的动荡、国家的灾难,一起压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一寸寸侵入骨髓,他急切地需要一点确定的东西。
他摇响了家里的电话,“时宜,我再过一个时辰就走了。”
白文玉问道:“嗯,火车是晚点了吗?”
傅小爷说:“晚了,还有,我想问你一件事。”
白文玉回道:“你说?”
“文玉,等我回来,我们拍一张照片,好吗?”
他们结婚那天,也是白时宜一个人踏上开往异国他乡的航船的那天,白文玉在拍结婚照时怎么也没有笑,傅小爷不愿勉强,便让拍照的人走了。
傅小爷等了一会,“怎么不说话?”
傅家小爷,平日看上去再游刃有余、再意气风发,本质上也是第一次爱慕一个人,他沉不住气了,小心翼翼问着。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开心欢喜,求而不得的时候就有多慌张。
白时宜的声音还是清冷,这么一个媚骨天成的人素日里却只有冷漠与平静,她说:“我在点头。”
傅小爷太紧张了,竟然问了一句,“点头是什么意思啊?”
白时宜问:“火车还有一个时辰吗?”
“嗯,点头是什么意思?”傅小爷还在追问着,那头的电话却已经被挂断。
火车发出长长的汽笛声,凄厉地穿透寒风。
傅小爷走了几步,隆隆滚动的车轮压过铁轨,把铁骨也碾碎,他睁着眼,却没有前路。
看不见心头朱砂,触不着故国荣光!
这就是傅家小爷,这就是傅行止!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
他转身,却看到了一路跑来的白文玉,他愣了片刻。
傅小爷没有在电话里得到确定的答复,但是他得到了更好的。
遇到她,才知道那二十几年都白过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却还有一念牵挂,被那双乌瞳望着,竟然迈不开步子。
白时宜用力抱了抱傅小爷,她轻轻抚摸着傅小爷的军服袖子,拇指和食指捏着袖口的一颗金色纽扣。
白文玉抬起头,眼前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鼻骨稍宽,相貌堂堂,她迎着对方坚毅的视线,轻轻道:“我当面和你说,我愿意。”
后来,傅小爷在千军万马中走出来,那些对前途未来满心的彷徨,对国家命运无力的悲愤,都化作了一次次舍生忘死的历练。
当然,傅小爷也打过败仗。
他也曾彻夜饮酒,酒入愁肠滴滴苦,他想起了过往那段肆意欢笑,举酒畅怀的岁月。他也害怕,有朝一天,心爱的人为自己的死痛不欲生。
他也曾看着白文玉,慢慢开口:“我们那些年月……那时我丧父丧母,以为二哥也不在意我,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爱过你,还是只为消遣那段孤独荒唐的岁月……但是,你现在走也不晚。”
那些痛失胞泽的绝望,一败涂地的耻辱,无能为力的愤怒竟然化作了恣意张扬的笑容,“我爱的不过是二十岁那年美得不可方物的白文玉,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说不定我以后——”
“不要说了。”白文玉。
“为什么?我还没有说完,你喜欢我这个身份?还是银扣子?珍珠?翡翠?玛瑙……
白文玉笑出来声,她直直看着傅小爷,打断了傅小爷的话,“晚了,我不信。”
“什么?”
“傅行止,晚了。你在和春楼饮下那杯酒时不说,你在婚宴之上送我海棠旗袍、送走拍照的师傅时不提,你在看到信上那句‘山河永赤,地久天长’时,就应该明白,这都已经晚了!”
她看着傅小爷,那是战士的眼神。
“现在,你说什么也没用了。傅行止,我都不信。”
“你拿我没办法,你哥哥也是,傅家也拿我没办法。”
“傅行止,阎王殿我也随你去!”
他抱着她,才发现她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她还在自顾自说着,“你丢不掉我了,丢不掉……我等你回来,我和你哥都等你回来……”
那是不是爱,白文玉不知道。但是动荡的年月里,傅家小爷待她至此,她是万万不能负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