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信你。”路念兮说罢,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转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道:“先好好养伤吧……”
话音落时,她将房门推开,屋外白雪反射着天光自那窄小房门倾泻而入。
玉宸望着她逆光而立的背影,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此一生凉薄,除却亲人未曾真正在意过谁。可偏偏路念兮这么一个修为低微,相貌仅说得上温婉恬静,放在往日,连他眼都入不了的小小画眉,却总能在不经意间,以最平淡的语调,牵动他的心绪。
“路念兮!”玉宸虚弱地轻声喊着她的名字,似有什么在嘴边呼之欲出,可见她停下脚步却始终未有回身,仍不由得失了几分勇气。
路念兮心情复杂的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等到下一句话,于是回身欲为他将门关上,却不料在转身的那一刻,听见他问:“三百年了,你既已不再恨,那可有将斩风放下?”
路念兮不由一怔,合门的手都为之一滞,沉默许久,最终轻笑了一声,应道:“我已将斩风所在乎的一切守了三百多年,我若将他放下,一颗心岂非从此空空如也?”
“既是空空如也,难道再装不下旁人?”
“究竟是旁人,还是仇人呢?”路念兮说着,把门合拢,将自己关在了屋外,靠门蹲下,闭目轻叹。
人心本是很柔软的东西,那个她曾在心底千般鄙夷、万般不屑之人,无非是重伤之际不顾自己的护她走了这一程,她便了动了本不该有的心念。
可她与玉宸之间,隔的又岂止是故人远逝前留下的一纸婚约?
她本是族中最微不足道的小妖,不过凭着最初的一厢情愿,在斩风式微年少之时照料左右未曾离弃,幸而被他铭于心间数百年分隔西东也不曾相忘,终在得脱囚笼,展翅雄飞之日,不顾反对,予以渺小如沧海一粟的她海誓山盟,定下一生相伴。
斩风于她,从来都是此生未竟的梦。
三百年前,梦醒那日,她便将曾经奢求过的“美好”一并舍在心底深处,此后,惟愿以种种回忆将那一颗心装得满满当当,再不允旁人踏入。
如此这般,才可永不负他当日深情。
一日复一日,玉珞被囚于这狭小的屋之中,已有将近两月。
窗外正是风寒霜重的深冬之景,入眼的白,好似许多年前的人间。
玉珞记得,曾有一个长在深闺的人类女孩,也像这般透过一扇将她与外界阻绝的窗户,远望、期盼着心间思念之人。
望着窗外的女孩,等着另一个远赴江湖的女孩。望着窗外的狐狸,又在等待着谁呢?
她啊,应是等着一只苍鹰自远方归来,带着辛苦狩来的猎物,飞落她的身旁,像往常那样,笑着对她说上一句:“珞珞,我回来了。”
其实玉珞心里比谁都清楚,狐狸再也等不到那只苍鹰了,一颗心却仍止不住做着无望的期盼。仿佛只要自己一直这样装傻下去,便真能回到那场早已崩毁的梦里。
狐鸟两族“大婚”之前,常恪曾带人设伏围杀玉宸,那日玉宸挟持着路念兮逃走,事后两人便一同不见了踪影。路念兮毕竟是前族长的未婚妻子,折霜对她的安危分外重视,这一个月来,鸟族上下皆在为此奔波。
常恪被命看守玉珞,不得外出亲自找寻,整张脸都写着烦躁与忧虑,相比起以往更为阴郁了几分。
折霜在大婚之夜在婚宴中下药,当着各族来客的面,硬将狐族前来送亲的百余族人屠尽一事,早在整个妖界传得轰轰烈烈,常恪从未有一刻停止心中担忧,唯恐玉宸得知消息后会迁怒于路念兮。
而就在昨日,族人自远方传来了玉宸已回到涂山的消息,得知消息的常恪当即坐不住了,找到折霜请愿亲自前往涂山向玉宸要人。
“如果此时再去激怒玉宸,只怕念兮会有危险。”折霜这般说道。
鸟族先杀狐王,后囚狐族小公主,此时若还敢前往涂山要人,那别说是玉宸那种无畏无惧的人了,不管换了谁,都绝无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气的。
常恪听了,便整日整日跟失了魂似的,一言不发的守在玉珞房门外。
玉宸不会因为迁怒而伤及路念兮的性命,他绝不是那样的人,玉珞对这一点无比坚信。
可若是从前,她大概还会上前安慰安慰这个成日守着自己的大个子,可如今,她一看见常恪,便会想到那夜,他魔化的利爪中那只血淋淋的狐狸……
狐王曾那般小心翼翼将她捧于掌心,对于前世今生之情,寸步未曾紧逼,给予了她最大的尊重与温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没有前世的那层关系,仅凭今生十数日的真心相待,她也绝不可能做到对狐王的死无动于衷。
也许,恨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便再也无法消泯了吧。
如今她被囚于此,最大的庆幸,便是折霜自大婚那夜后,就再没来这四周布满封锁结界的地方找过她哪怕一次。
事到如今,她没有能力逃走,更没能力报仇,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底不停告诉自己:“绝不原谅。”
可偏偏折霜于她,是心底深处最痛的伤痕,不碰还好,稍有牵扯便是钻心刺骨的疼。如此爱恨两难,倒是不如不见。
时间晃晃悠悠又是几日,屋外忽然传来路念兮回来的消息,玉珞心中虽有万千疑惑,却也只能静静待在屋内,看着窗外的云彩变幻,做着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
她不知玉宸为何会将路念兮放回栖霞山,却隐隐感觉事有蹊跷。
而就在路念兮回来的那一日,折霜竟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是长夜,天边无月,纷纷落雪下,折霜一袭玄衣久立于远处回廊之上,静静将她远望。
玉珞看不清折霜的眼神,却止不住一阵心痛,伸手将窗户关紧。一手摁着心口,背靠窗边的墙,于冰冷的地面呆坐至天明,这才从他人口中得知,折霜已于昨夜离开了栖霞山。
她也不知为何,一颗心竟是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