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参加陛下。”
赵霆走进殿没两步,踉跄了一下,摔了,索性就跪下行了礼,顺带扶了扶发冠。
“你、你……”
吴光忍笑,忙在一旁劝,“陛下息怒。”
赵霁看了吴光一眼,甩了甩袖子,指着赵霆,“你看看他这样子!朕几时便命他回京了?他倒好!比朕给他定的时间晚了足足一个月。朕不宣,他也就不过问,哪里还有个王爷的样子?”
“陛下,王爷这不是来了吗?”
吴光知赵霁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在一旁笑呵呵地提醒,“陛下,王爷可还跪着呢。”
“跪!让他多跪会儿!”
赵霁虎着脸,没好气,“从小到大,就没点儿规矩。”
“王爷可是千金之躯,跪久了,陛下还不得自个儿心疼?”
“你今日话怎么如此多?”
吴光便作揖道,“老奴瞧着陛下今日气色好了些,心里高兴。”
赵霁扫了吴光一眼,又看向还跪着的赵霆,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起来吧。”又叫旁边的太监,“去,侍奉庆王把衣冠整一整。”
“臣弟谢恩。”
“坐吧。”
给赵霆看座之后,吴光便吩咐一众人等都退了下去,只自己一人守着。
赵霁看着坐下之后还小动作不停的赵霆,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这是怎么了?嗯?常年不在京,这突然回来,水土不适了?”
“谢陛下关心,臣弟这……”
赵霆抓耳挠腮了半天,神情有些尴尬,冲着赵霁笑了笑,“这京城的姑娘们换了胭脂水粉,臣弟一时不适应。”
“胡闹!”
赵霁板下脸,“朕召你回京,你倒好,进京了也不先来觐见,倒跑去快活了?”
赵霆忙原地跪下请罪,“臣弟刚入京时,听闻陛下身体抱恙……”
“行了行了,冠冕堂皇的话你就少说两句。”
赵霁不耐烦地打断他,“朕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啊?”
赵霆嘿嘿地笑着,不忘恭维,“皇兄圣明。”
两人无事闲聊,扯了些家常,气氛倒也还融洽。
偶尔赵霆口中蹦出个什么话来,气得赵霁抬手就把就近的什么扔了过去,一时间,倒像是亲兄弟间该有的样子。
“你啊你,宸儿如今这般,就是同你待久了的。”
赵霆笑嘻嘻的,一时间也放开了,“臣弟此次回京还未前去过陵王府,不知陵王殿下如何了?”
“听说,他也娶亲了?”
赵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宸儿也二十好几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还不娶亲,就像你似的,日日在那些个风月场所里混迹,像什么话?”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是护国公家的姑娘。”
赵霆故作恍悟状,“陵王好福气,臣弟改日定上门好好恭贺他一下。”
“不必了。”
赵霁忽而抬了手,让吴光扶他坐起,语气也严肃了些。
“宸儿如今正在宗正寺,等候着发落。”
“陵王他——”
“你先让朕把话说话。”
赵霆便住了嘴,听皇上把赵宸的情况大略详尽的说了一遍之后,复又他说道:“前日殿审,因朕身体抱恙还未能及时进行。宸儿嘛,毕竟还是个皇子。既然你回来了,届时,便由你来代朕主持。”
“这可如何使得?”赵霆大惊失色,“此事,当由皇兄圣心独断。臣弟如何能……”
“朕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赵霁语气淡淡的,“宸儿在朝中从不拉党结派,护国公又不在京,如今出了事,朝中位高权重的臣子竟没几个替他说话的。你和宸儿素来亲近,由你主持,最合适不过了。”
赵霆心知赵霁是想在此事上袒护赵宸一二,却又碍于朝臣压力不便于亲自实施,正好借着这次装病,将事情交由他来办。
“那,皇兄的意思是?”
*
陛下亲自下诏,由庆王爷主持殿审陵王一事很快便在朝廷中传开了。
陵王府也得了消息。
可是,在这之前,陆知遇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日了,不吃不喝,谁劝都没有用。
尤君知道,谁突然之间知晓自己忽地被宣判了死刑,且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毙命,都会接受不了。
所以陆知遇的反应,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她也不去劝慰,只每日按时给她送事物和汤药,叮嘱了几句,确认她在房里,便走了。
这期间,登门的人倒是不少。
华王赵禹、刑部尚书宁宇轩、京兆府尹大人林申、还有秦王爷、安雅郡主、殿阁学士汪夏等等,安雅郡主来了之后差点把陵王府给掀了,也没见着陆知遇。
无人能见着陆知遇,就连左逸和陆知恩也见不着。
直到尤君把庆王爷主审一事告知了陆知遇之后,她才终于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我知道了。”
陆知遇未施粉黛,脸色差得很,比起去北境之前,人已是瘦了整一个圈儿了。
除此之外,她的眼神也变了。不再如之前那般灵动,也不像在北境沙场时那般有震慑,像是一块无暇的玉石忽然蒙了尘似的,晦暗不已。
尤君见了,叹气,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不知陆之遥究竟同陆知遇说到了什么程度,也不敢问,生怕她多心不小心又知道了陆之遥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她也不知,这三日,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是如何扛住这个消息带给她的伤害的。
“尤君。”陆知遇忽然唤她,“有件事,我得先问过你。”
“你说。”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我废了武功,可还有活路?”
尤君心里一惊,下意识问,“你为何要自废武功?”
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因为陵王?”
对朝堂之事,尤君了解得不多,就算陆知遇解释了,她怕是也不会明了其中的利弊关系,以及为何只有她废了武功,陛下才有可能放过陵王和她。
若是她不知晓自己身上有个那么可怖的东西,或许,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吧?
可如今,废了武功,等同于要她的命。她的心脉是由内力护住的,一旦失去,大哥、二哥这么些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呢?
她自认为活着的这么些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上天却为何如此不公于她?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那日她被二哥拥在怀里,听他不停地安抚失控的她。
他说,阿遇,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别怕,哥哥们还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在二哥怀里哭干了眼泪。
她看到一向爽朗的季风大哥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她看到二哥一脸歉疚地望着她,然后柔声地哄劝着她。
还有九叔、傅琛,以及其他她认识的青羽宗里的人。
她应该有很多疑问的。
可是,在看到所有人的眼神的那一刻,她却什么也没有问。
她慢慢松开了二哥,慢慢擦干眼泪,慢慢调整好了情绪,然后告诉他们: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会做出决定来的。
而后,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抛却了外界的一切事由,沉浸在她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思考着,她究竟该如何选择。
她觉得自己好绝望啊,像一条潮水退去后被滞留在岸边的鱼,孤零零地在等死。
“何时殿审?”
最终,没等到尤君回答,陆知遇便自行岔开了自己的问话。
尤君沉默了片刻,“不出意外,应当是后日。”随即,她又不放心地问,“知遇,你真的甘愿为陵王而自废武功吗?”
甘愿吗?
陆知遇忽的笑了,笑容凄楚,似有几分自嘲,“我不知道。”
“我甚至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