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每次灾荒年的时候,上头都答应过要救济受灾严重的村庄的,村民们本也寄希望于此,可回回也不见有什么落在实处的动作,不过派了官兵来把村子巡视了一周,平了一些想造反的暴民,至于救济的银两,一分都没有下来过。
“每年都不曾有过?”赵宸皱了眉。
按说朝廷每年都会拨一笔赈灾的钱款,再指派一名京都的皇子或是官员亲自督办,就算上头昧了钱款,也不至于一分钱都分不到老百姓手上吧?
村长点了头,“所以,这村里的人渐渐地也就不信官府了,自己走南闯北地谋生去了。若是走不动的,就只能留在家里等死。”
外边经过一处宅院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赵宸觉得奇怪,刚想问的时候,便听到村长指着外面道:“你看这里,当年这处宅子就是潭州王家夫人住的地方。”又是一声长叹,“王家的夫人是个好人啊,只可惜她那父亲手上沾了些不明不白的钱,弟弟又风评不好,久而久之的,之前那些愿意帮助她的乡民们也就把气撒她身上了,欺他们孤儿寡母的,每回有点什么好东西就都被哄抢了去。哎,这父辈造的孽,终归还是做子女的来偿还的。”
赵宸望着那处寂静的宅院,泥土筑的门已经残败。寒风萧瑟,那院子都那么静静地在那里,静静地听着风声。
驾着马车的是一位村民,而陆知恩坐在这位村民的旁边。
赵宸知道,马车为什么会忽然停下。
*
周昀许是事先没想过,汉人的姑娘里竟也会有如此悍的,直接拿开了刃的匕首尖抵着他的喉咙。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玩大发了,惹了个不该惹的主儿,忙满脸堆笑,“陆姑娘手下留情啊,我刚随便说说的,你可别忘心里去了。”
“行啊,我不往心里去。”陆知遇答应得爽快,“那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你一个东胡人,又是贵族,跑来这做什么?”
“我……”
“好好说啊,刀不长眼。”
周昀整个下巴仰着,动也不敢动,“我、我来……”
“大点声儿,听不见!”
“我、我……”
陆知遇被他“我我我”的弄得不耐烦了,用刀鞘抵着周昀的动脉,“你再磨叽?”
周昀冷汗都下来了,心想着也不知是哪位哥哥骗了他,说中原的姑娘不比东胡女子剽悍,个个温文尔雅弱不禁风的。眼前这位,哪里跟这弱不禁风扯得上关系?
“我逃婚来的!”
汉人有句话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昀算是体会到了,不得不说出来自己跑到这里来的实情。
“逃婚?”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还真是为了逃婚跑到这里来的。我家里人给我定了亲,可那姑娘不是我喜欢的,所以我就跑了。”
陆知遇眯了眯眼,“你逃婚来的,却胆敢对汉人姑娘这般无礼,你不想活了吗?嗯?”
“哎哎哎我的姑奶奶!刀、刀啊!”
周昀脖子都快折了。
“既然你是胡人,那想必你也不姓周吧?”
这回周昀答得没那么痛快了,惹得陆知遇脾气又上来,“说不说?”
“说说说!我说!”
在刀子的威逼之下,周昀不得不坦诚相见了,“我、我姓耶律。”
“什么?”
“我说我姓耶律!你个死汉人丫头脾气爆就算了耳朵还不好使了是吧?”
“耶律?”陆知遇狐疑,“耶律可是东胡皇族的姓氏,你不会是要说,其实你是个皇子吧?”
“喂,这你就太伤我自尊了吧?”周昀不乐意了,“再说,我要不是看你是个姑娘对你没有防备心,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名字。”
“嗯?”
“说,你叫耶律什么?”
周昀的耐心要被磨光了,嚷嚷,“这不公平,我都告诉你两个名字了,才换你一个姓氏。你们汉人不是都讲究礼尚往来的吗?”
“礼尚往来也要先看清形势,你看你现在的状况,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
“你——”
周昀忍了,“耶律允洲。”
“听着有点耳熟,不过想不起来了。”
陆知遇听着这名字不像是临时杜撰的,基本确认这个人确实是东胡皇族的人,便收了刀,有先见之明地后退了几步,“既是皇子,那便是民女失礼了。”丝毫歉疚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这周昀也是好脾气,没计较陆知遇拿匕首逼着他仰得脖子都快断掉了,活动了下颈椎,赞叹地看着陆知遇,“陆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啊。”
陆知遇白他一眼,“说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我找你?”周昀装傻,“不是你找我吗?”
“少来。又是苏合香炭、又是言语暗示,只差明明白白地说出青牛白马是你们祖上部落的图腾了吧?若非出自有意,那我可真要怀疑你这位皇室宗亲的脑子了。”
周昀笑,“我倒是好奇,陆姑娘的嘴上功夫跟拳脚功夫哪一个更好。”
“我剑术更好,你想不想试试?”
“那倒不必了。”
周昀虽说嘴欠了些,但还是有眼力见的,眼前这位姑奶奶,他轻易招惹不得。
“我既说了是逃婚来这里的,那找你,自然是想请你帮忙的。”
“帮不了。”陆知遇想也没想就拒绝,“姑奶奶我已经嫁人了。”
“你……”周昀捂着心脏,“你也太直白了吧?”
陆知遇没理会他这打太极的迂回战术,直切重点,“身为东胡的皇子,却隐姓埋名在异国边境的乡村,打着救济难民的幌子却鼓动我大羽的百姓逃去东胡。耶律允洲是吧?你这个举动,是在欺我大羽边境无人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
“你说的北上,是指北上去青泸城吧?”陆知遇盯着他,没有丝毫笑意,“青泸,是四十年前大羽与贵国缔结友好盟约时馈赠的礼物,虽现在贵国的统治之下,但青泸的百姓,大多还是汉人。你把阳奎庄甚至其他村落的百姓都骗到那里去,是什么意思?”
*
“你说什么?王妃没有回来?”
左逸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回来后再出去的,很着急,谁也不让跟着。”
赵宸微微觑了眉头,“她可有说是去哪里?要做什么吗?”
“没有。”左逸想了想,补充,“对了,王妃回来不知为何要了地图,又问了句颍州的灾情。”
这话没头没脑的,赵宸也想不出由头,只瞧着外边太阳快要下山了,“去找找。”
“是。”
又看向火盆的方向。
地图和手炉都还没收起来。那手炉赵宸认得,是陆知遇的,今日,他亲眼看着一陌生男子递给她的。
赵宸冷不丁预感到了什么,上前,把手炉拿起来摸了摸,还是热的。打开,里面是尚在燃烧的一整块的香炭。
阳奎庄是个贫穷的村落,莫说这只有贵族人家才用得起的香炭了,连普通的木炭都鲜少。而且他闻得出来,这香炭里加的那一味香料,是他先前极少接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