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禾每一次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我怎么会。”
长大有长大的好处。游禾在小学六年级时个子就比他母亲要高了,也就是在他个头高出他母亲的时候,他突然发觉面对他母亲情绪失控时的打骂,抱住她,顺着她的话应对,要比闷着声哭有用得多。
林月浅从来不会打他的脸,其实就算在她发病时,她的头脑也不算太混沌,还能知道脸上的痕迹会被别人看出来。她拧他大腿上的肉,手边有什么就顺手拿起来朝他身上抽,有时是书本,有时是衣架。她在打他时,表情反而比平常更克制冷静,她骂他,却不会大喊大叫,因为那样会被房子里其他的人听见。
其实林月浅并不常失控,她自入主游家后,定期与心理医生会面,按时吃药,情绪一直控制得不错。她必须控制,她害怕游淼会因此抛弃她。
可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有时是游淼又与外面哪个女人有染了,有时是她自己陷入了回忆的困境无法出来。
游禾的外公厌憎他并非无由,私生子的出生就是有罪的,那时林月浅还是个无名无份的小三,生下他之后还患上了产后抑郁。
有一次游禾半夜里发烧——也许是发烧吧,或许是别的什么突发类急症,毕竟那是四岁之前的事了,游禾也记不大清楚,然而他记得的是,他在各个医室中被扎了好几针,后来林月浅把他抱在走廊上的长椅坐下,同他说了些什么,他也不大记得了,也许是“我马上回来”之类的话语吧。然后游禾在那里等了好久。他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天色由黑转白又转黑,形形色色的人从他面前走来走去,最后看见他母亲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捏住他的几根手指,眼眶泛红。
然后他也哭了,是饿的。
林月浅那次是想扔下他,游禾知道。可是他的母亲总归还是爱他的,因为她最后回到了医院里。
游禾晚上洗澡时脱下上衣,看着右肩后处烟头烫出来的那个边缘焦黑的洞,可惜地眨了眨眼,将衣服扔到垃圾桶里。
他睡到中午才起来,这几天他的任务就是带着游杋玩,就连手机闹铃都懒得设。他梳洗装扮过后下了楼,看见游杋一个人坐在餐厅吃午饭。
他打了个哈欠,拖动游杋身旁的椅子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怎么不叫我?”他支颐坐着,问的这句话没带半点真心,勾着嘴角看着游杋。
朱阿姨给他拿了双碗筷过来。游杋笑了笑,本来准备随便塞些真真假假的玩笑话语回应他,瞥到他的脖子时愣了一下:“二哥,你脖子上怎么了?”
游禾摸了摸,无所谓道:“昨天不知道吃了什么,有点过敏,晚上脖子上起了红疹,给挠的。”
游杋“哦”了一声,也就没有在意了。
游禾下午带着游杋去逛了一些名人故居,晚饭时便如昨天所说,领他去了游禾自己最喜爱的一家灌汤包店。
吃过饭,游禾对游杋道:“晚上带你去夜店。”
游禾本以为游杋会很兴奋,毕竟他自己向来是喜欢去陌生城市的夜店的,尤其当他在游杋这个年龄的时候。但游杋仍是表现出一副任凭游禾吩咐的模样,并未有太多兴致勃勃的情绪。
游禾还是给柴岩打了电话,约他一起,让他先去订卡座。
但凡是与玩乐相关,柴岩的动作总是迅速利落,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带了另一位朋友坐在卡座了。夜店此时客流不算顶峰时段,然而这个城市从来不缺人,即便是这个晚饭刚过的点,夜店里也早已暖过了场,热闹得很。
音乐声很大,游禾扯着嗓子朝柴岩介绍:“我三弟,游杋!”
柴岩拍了拍游禾:“靠!他高中毕业了吗?!你就带他过来!”
游禾回道:“说得好像你高中时从来不出来混似的。他毕业了啦,十八,马上读大学。”
柴岩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怕把咱三弟给带坏了么。未成年人不能给酒喝的。”他转向游杋,“我是柴岩,游禾的弟弟那就是我亲弟,甭客气,想喝什么随便点。”
夜店里的舞池四周各设了几个带着钢管的高台,每个台子都有一位洋妞在上面扭动。游禾总嫌她们扭得诚意不够,也不怎么多看,却看见游杋看得挺入神。
他推了推游杋:“嘿,你看上了哪个?”
游杋回头看他,似是刚回神:“什么?”
“你在看哪个妹子呢,这么目不转睛。”
游杋笑起来:“我只是在发呆。再说了,我喜欢的是男的,也不会去看妹子。”
游禾一口酒呛到喉咙里,辛辣的味道从喉头传到四肢百骸。
“咳咳咳......”
游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二哥,你喝酒了怎么开车?”
“咳咳咳......有代驾没事咳咳咳重点不是这个咳咳咳......”游禾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他只是想问一句刚才游杋说的话是不是他听到的那句。
毕竟店里音乐实在是太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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