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又需要进食了。
切尔西拿进来的是套黑亮的单反相机,我不识货,但我认钱,我瞧着那个一同拿进来的外设镜头好像挺眼熟的样子,这不是那个被我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想要的那只价值三十二万人民币的镜头嘛!
那简直是镜头界战斗机中的战斗机,摄影界的一朵奇葩,虽然我不知道那玩意儿和几千一个的到底本质区别在哪里。
我这一刻在想,如果我不是嫁给了凯厄斯,我就是个穷光蛋的命。
因为我觉得我的一切兴趣,都要用钱来养活,就比如说摄影,一项把钱(划掉)用“光”的艺术。
“过来试试,阿曼达。”他单手拿起那只造型奇特却寸土寸金的镜头,胸前复杂又精致的领花蜷起不自然的褶皱。
“凯厄斯,我觉得普奥利宫没什么好拍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神奇,居然会对着三十二万的镜头说着拒绝的话。“再说了,拍出来的照片是要有人看到才有价值的。”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那1305颗钻石,心里陡然一紧,两眼直勾勾盯着他白皙秀长的手指,生怕他一个扔摔,限量版的三十二万就没了。
他难得柔和了面孔,蕾丝的大袖口包裹着好看的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权力之戒在白色的冰丝下隐现,“我们过几天去新奥尔良,阿曼达,你和我一起去。”
“是要去处理事情吗?”
他没有否认。
“我不想去,凯厄斯。”我淡淡的说道。
他抚摸着那架机器的手指停了下来,漂亮如红宝石般的水眸暗藏着极具攻击性的阴狠和威胁,像是一匹恶狼在暗处看着在求生边缘疯狂试探的蠢羊。
“阿曼达,不要任性。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去么”
“可我这次不想,凯厄斯。”
“而且你根本不是为了我想出去而带我去的。”你就是为了监视我。
“新奥尔良白天的阳光太大了,而你们晚上又要处理一些事情,不是么?”
“阿曼达。”猎人耗尽了耐心,毒蛇吐出了它的信子。
“你也不愿意看到,这东西被处理掉吧。”
锃亮的落地灯被收尽那圆凸的球形镜面里,四周黑漆漆的环境里只有那一星异常明亮的光,原始的幽暗火焰在他的瞳孔里呲呲的燃烧着,他就像隐没在黑暗里的神祗,让人因黑暗的未知而心生恐惧。
我对周围的事情提不起兴趣来,心里乱得很,不知是不是春天来了感觉丧的很,成天头发胡乱的披散开来,经常是随意罩一件松垮垮的宽大T恤,套条松紧腰带运动款的热裤就在屋里里晃荡一整天。
开始偶尔也会使些心眼缠着亚力克在普奥利宫里转转,被凯厄斯撞见过一次后就没了下文。
那时候我正慵懒的倚着罗马柱靠在廊上和海蒂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闲话,亚力克拘谨的站在一旁双手交叠摆在身前,大概是很无奈的表情。
我对她谈起了最近在耳边出现的奇怪的声音。
“Yes?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阿曼达。但那听起来就像是婚礼时候的宣誓。”
婚礼?还真是有点像。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和凯厄斯,我们有过婚礼吗?”
“当然,阿曼达。”她的红唇又开始充满诱惑起来,“你穿婚纱的样子美的简直令人窒息!那真是沃尔图里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事情了!”
我双手抱肩放在胸前随意的靠在柱上,仰头轻触从窄小的天窗里透进来的日光,问道:
“可是那么大的婚礼,怎么就没有记录的照片呢?海蒂。”
“沃尔图里的风俗有点特别,是么?”
我低头把目光对准可怜到僵硬的女人,语气尽可能地淡然平静:
“我连个婚戒都找不到。”
我在想,我是不是以前就不会在乎这些,吸血鬼不会在乎这些誓言和见证。
可是我现在觉得,根本不是不在乎,可能本就没有。
一场秘密的连什么都没有留下的婚礼,甚至原本就可能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保持着微笑,艳红的双唇不自然的抿在一起又重重的张开:
“阿曼达,如果你是在埋怨凯厄斯没有……”
“我没有,海蒂,你知道我没有在埋怨他。”
我急吼吼的截住她的话,那一刻深埋的不安和怀疑都仿佛一齐冲到了堤坝口,差那么一刻,也许什么东西就要崩溃了,但我却不知为什么把他们齐齐挡在了那里。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别的什么情绪,我说不清。
我脑子里浮现处一句古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就是觉得很应景。
凯厄斯真的很了解我,我以为我为了知道过去会无所不用其极,但其实只在真相的门口转悠就足以让我胆战心惊、弃甲丢盔而逃。
“没什么,海蒂,没关系,我只是好奇而已。”
“沃尔图里以前也有过婚礼吗?”我转了话头。
“很久了,很久以前了吧,我都没有经历过,苏尔庇西亚那时候……亚力克?也许你有点印象?”
亚力克耸耸肩,对此表示:我也很无奈啊。
“苏尔庇西亚?”我从没听过。
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大,热烈的裙摆在暗色的光影下浮动:“哦!阿曼达!你没有见过她,她是阿罗的伴侣。”
“甚至连我都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一直都在别的城堡里,科林在照顾她。”
阿罗的伴侣,那还真是很稀奇了。
“她和阿罗,不是夫妻么?他们不住在一处?”
“好几个世纪了吧,我一直没见过苏尔庇西亚,阿罗也从没离开过意大利,也许阿罗有他自己的想法。”
大概是看到我迷惑的神情,她耐心又温柔的说:“阿曼达,不要怀疑吸血鬼对伴侣的感情,阿罗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的,也许他只是不想自己像马库斯那样,放认家族的又一个首领心灰意冷。”
“狄黛米。”
我冷静的吐出这个从凯厄斯嘴里听到过的名字,带着些宿命安排的意味。
“真可惜啊,我原本以为马库斯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然会留在沃尔图里。”
我觉得我的小脑袋瓜,有的时候还真的蛮好用。
菲力克斯即将扭断我脖子的那刻恐惧,还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凯厄斯在很多次亲热的时候都说:“你这个谎话精,真想扒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他温柔又霸道的攻城略地,缠绵而又残忍的扶住我的腰间,逼我在颤抖中求饶嘤咛。
“阿曼达,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可是,菲力克斯却无比轻易的就让我永远记住了他带给我的恐惧,不知道凯厄斯知道会不会继续想着弄死他。
阿罗想要杀我,如果没能逼出我的能力,如果凯厄斯没有及时赶到,他就是要杀了我。
我的能力,大概是我在沃尔图里唯一存在的理由。
至于凯厄斯的伴侣,我大概不是他心中合适的人选,甚至是个危险的角色。
因为他清楚的读得到我的内心,那种不安定的因素,和我最大的秘密。他怕有朝一日,凯厄斯追随我,离开沃尔图里,又或者是他怕我的存在给凯厄斯和沃尔图里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
我和凯厄斯,又一对狄黛米和马库斯。
呵,他也真是看得起我。
那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是不是就是现在的苏尔比西亚呢?
“她是怎么死的?”
他走近的时候,上身是中世纪宫廷黑色灯笼袖雪纺绸衫,精致的领花手缝细巧的花纹背扣,袖口和领口的复古蕾丝压花细腻古雅。从典雅深沉的背景里缓缓走来,黑色的军装内绒披风衬得他在阴影里越发深不可测,皮鞋落地的声音不像海蒂她们的高跟鞋那样清亮有节奏,沉闷厚重的踩在地板上,声音钝钝的,无端生出一丝压抑和紧张。
“阿曼达,你在干什么!”
他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小腿上扫过一阵风,背上一暖,他的披风已经裹住了我的大半身。
他淬着毒汁的眼神恶狠狠的射向亚力克,浑浊的暗红里布满阴郁狠厉。
“凯厄斯,我不会跑的。”我疲倦的重复着。
有时候不是我不给承诺,而是听者愿不愿意相信。
“你想去找阿罗。”不容置疑的宣判,仿佛下一刻我就要被他处刑。
“是的。”我毫不犹豫。
“我想问他,作为沃尔图里的夫人,我会不会也被单独送到一个地方去。”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粗哑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吼了出来:
“阿曼达,我说过,你不会。”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凯厄斯。”
“我有点累了。”我抢在他回答前结束了谈话,他绯色双眸里喷发的怒火就像是突然隐没的小鬼,粗重的呼吸里他嘴里克制住的毒液丝丝的在獠牙间逆流,挟住我回房间。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恋人都会有这样的倦怠期,
但这真让我身心俱疲。
去新奥尔良的前一晚,凯厄斯他们三个在正厅商讨些细节。
银色如水的月光滑过飘逸的白帘流泻进来,方块的银色幕布铺设在夜色下发暗的地毯上,远方的城市都深深的陷入了沉睡,房间里古色奢华的家具都静谧的闪着柔和的光泽。
那股子饥渴的幻觉又来缠上我了,如梦似幻如绸纱般笼罩在我的心上,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Yes.”
“什么!”我挣扎着低声喊出来。
“Yes.”
悠远绵长的回音细长脆弱的犹如一滴落进沙漠的水,却绵绵不绝。
“你在说什么!”我崩溃。
他这回说了些不同的话,柔和深情的语气里是平静的讲述。
“你问题的答案。”
“我没有问题。”
空气里像是揉搓了一抹淡淡的笑,一瞬间又揉碎在风里,“我肯定你有。”
“我没有!”
“问问你自己。”像是一阵花香,飘来,又迅速的飘去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浮了出来,堵满了耳廓和眼窝,把我的整个头塞的喘不过气来。心底却有一层轻飘飘的纱布被谁轻轻的撩开了,胸腔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和透进来的新鲜空气。像是什么人在我身体里慢慢活了过来,我都察觉不出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凯厄斯,他是不是在骗我?”
“Yes.”
悠长的咏叹添了些欣慰和满足的喜悦,飘散的音符在古老的房间里渐渐串成虔诚温柔的咒语,刻在每一件家具上。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的教堂里开始有了熙熙攘攘的人声,窗外小城里开始有了细细簌簌的声响,这座被神所抛弃的小城渐渐苏醒过来。
天却还没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