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会有想起来的那一天的。”张良笑着伸手替她拢了耳边的碎发，带着她走出了屋外。
涛声阵阵，洁白的浪花撞到礁石上碎成点点玉屑，落入海中复又不见。
“在这里也能看到海呀。”
“是的，不过视角终归还是比不上小圣贤庄。”
空蝉点了点头，虽然并没有印象，但是小圣贤庄的大名她可是久仰了。
张良明白她还是记不得多少，幸亏她心境豁达，否则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知道真相，是不是比全部忘记要痛苦得多？”
“痛苦的存在，是为了提醒我快乐的意义，对我来说，回忆大概就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了。”她仰望着天际，眼睛里熠熠生辉，“我渴望记起过去的事，然而有很多事情，即使不曾失忆，随着时间推移也会记不清，你还记得自己五岁以前发生的事吗？”
张良回想了片刻，确实没有忆起什么，“不记得。”
“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不过十年光景，都会找回来的，不用着急。”
“你会后悔吗？”
“我也不会后悔，如今我亦背负着国仇家恨，稍微有那么一点能够体会你当初的心情了。”
“这么说，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我不觉得可怜，这就是我的命运，也是你的命运，不过，你带我来这里，就不担心我会出卖墨家、出卖你们？”
“你不会的。”
“有时候，太过自信也不是好事。”
“不是自信，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空蝉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的心，因为这句话又柔软了几分。
“身处这样的时代，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是中和，按理像你这样失去记忆的人，应该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嬴政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
“什么？”
“你的善良和共情能力。”
“而你也正好利用了这一点，成功减少了一个敌人。”望着身旁的男子，她微微一笑，心中了然。
张良不置可否，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都在他的掌握之内，除了一开始她现身在冷宫之中这件事，不过那反倒成了将计划提前的一个绝佳契机，“你以前说过，两个人之间互相利用总是难免的，但只要不是仅存在着利用关系就可以。”
“这算不算是个借口？”
“这并不是借口，因为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你成为自己的敌人，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拉你一把，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你错了，没有对方的我们，其实也活得很好。”这七年，她从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阴阳家只当她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只有她自己清楚——心有残缺，无法爱人。
“话虽如此，可那终究是不完整的自己，为了很多目的，生存下去是必须的，可当我遇上你，才有了完满的自己。”
心中无法描述的体悟经他提点，空蝉恍然大悟。
“看到染儿，我心里就很安定，就好像拥有了坚强的后盾，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感到害怕。”
是啊，她的心也定下来了。
那块遗失的碎片，正是张良。
“我很高兴。”空蝉淡淡开口，表情却是不悲不喜。
张良望着她平静如水的双眸，期待她继续往下说。
“因为自己没有成为别人的累赘，如果我的出现让你更觉烦忧，就说明我还没有成为更好的人。”看来七年过去，她变得更加值得依靠了。
“已经决定好要选择哪条路了吗？”
她摇了摇头，却不再迷茫，“可是我明白，我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听命于嬴政了。我昨日见过赵高，他说嬴政下令命他监视小圣贤庄，大概从今日开始，六剑奴就会像一道甩不开的阴影，死死缠着儒家了。”
“嗯。”一切都发生得刚刚好，他昨日离开小圣贤庄估计正好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往后所有的行动都要更加小心了。
“罗网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至于反秦，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会等你。”
“不，时间等不得，如今天下大势，须臾之间便变幻莫测，我必须尽快下定决心。”
“不要强迫自己。”
“我在你心中，究竟是多柔弱啊？”
“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那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
“这话，我才不信。”
“哦？”
“按照你的描述，作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嫡长公主，那我过去必然是个刁蛮任性的女子。”
张良轻笑，这丫头的想法果然，一直都是那么有意思。
“哟，这么快就如此亲密了？”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这两人并肩而立欣赏风景，赤练忍不住调侃。
“你是——”空蝉在已知的回忆中搜索信息，“红莲姐姐？”
“这里没有什么红莲，只有流沙的赤练。”赤练很不满地甩了下头发，又莫名感到一阵欣慰。
看来这两人在某些点上还真是一样啊，一如既往地欠揍。
“赤练……”她隐约记得一些缘由。
“你现在无事便好。”
“嗯，谢谢赤练姐姐，还有这位姐姐出手相救。”看到一旁的雪女，空蝉不得不惊叹此人的美貌举世无双。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这位是雪女姑娘，这位是盗跖兄，这位是班大师。”张良一一为她作了介绍，“还有这位，白凤。”
“空蝉在此谢过各位的救命之恩。”
她转过身，看到另一间屋子的窗台上摆着一株长势怪异的花草。
“那是——九泉碧血玉叶花？”
众人看着她慢慢走去，不免紧张。
“这花，好像枯萎了很久……”她轻轻抚摸着叶片上的纹路，浅笑嫣然，“我可以救活它。”
突然一条青红相间的小蛇从花后面窜了出来，倒是吓了她一跳。
“这……”
“看来不需要我这青鳞火焰蛇了啊。”赤练将蛇收回，笑得甚是妩媚。
看这情形，空蝉立即就明白了，“不，还是要留着它的，这样碧血玉叶花应该就不会再败了。”
素手纤纤，她伸手结印，蓝色的光芒闪耀，枯萎已久的枝叶从根部开始返青，花朵重新绽放开来，一滴清露在花瓣上摇摇欲坠。不过片刻，碧血玉叶花又重新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生机勃勃。
即使是阴阳家木部的五灵玄同也不见的皆会枯木逢春之术，能达到她这种水平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个少司命了。
“居然救活了！”盗跖欣喜不已，“看来蓉姑娘醒过来，指日可待了。”
“墨家上下都要替蓉姐姐谢谢你。”雪女也十分高兴，虽然之前赤练用蛇毒也有效，但是碧血玉叶花能救活显然更好不过。
“其实应该是我谢谢各位的救命之恩才对，医仙的命可比我重要多了，她若醒来，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而她……
“空蝉无以为报，他日必定好好答谢。”容不得她多想，空蝉正色，郑重许下了诺言。
荀师叔这棵碧血玉叶花当初就是中和赠予的，如今又蒙她救治，张良看着沐浴在晨曦之下的未婚妻，暗自惊叹缘分的奇妙，已然忘记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他。
“对了，听星魂说，墨家有人在蜃楼之上。”
“是我们的巨子，天明，还有月儿、少羽。”
“他们有危险。”
盗跖与白凤对视一眼，陷入了沉思。
“张先生，还要烦请你转告伏念掌门，今日午时我会前往小圣贤庄拜谒。”空蝉又恢复了昔日的淡漠，但只有她清楚，自己的心再一次活过来了。
张良彻夜未归，六剑奴必定生疑。
她得为儒家做点什么。
“好。”张良自然是欣然应允。
“那么，就此别过了。”空蝉拱手行礼，转身离开，飘然若仙。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