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见君子(2 / 2)

多少年过去,水已恢复了原初的状态,伊人却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初春便能看到零星几只,仲夏之夜,萤火成群,宛若空中星辰皆汇聚在此一隅,美不胜收。”

“原来如此,方才我正是循着这些流萤来到这里的。”

“这四周曾经种着很多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年四季,风景流转,秀美如画。”他轻声叙说,温柔似三月清风拂面。

“看来这里对你来说不仅仅是一座冷宫这么简单,你不是韩国人吗?为何对齐国故土如此有感情?”

空蝉以为他是联想到故国才这样伤感的。

“良在齐鲁之地求学多年,早就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生了感情,齐国虽未历战火,然秦王暴虐,百姓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又有何区别?”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三者皆同,社稷一统,先生可认为不妥?”②

“无甚不妥。”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张良先生,你僭越了。”③

“嬴政非周天子,且治理江山若只靠一个帝王支撑,无人敢发声,社稷也终会衰败。”

空蝉撑着头看着这俊美的青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张良知道,能容得下别人不同的看法,可见她并没有失了本心。

他还有希望。

“少君阁下,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可否向你讨教?”

“请问。”

“若是修筑长城之时发生了事故,有一块巨石落下,正好底下站着五个人,碰巧启动一个机关可以改变巨石的方向,使之落向底下只站着一个人的另一侧,你此时就在机关旁,伸手触动它,牺牲一个人便可解救这五个人,你会作何选择?”张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机会将中和当初刁难自己的问题再抛回给她。④

空蝉感到有些奇怪,对方突然问这种问题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我可以让那石头停下,或者是喊这些人躲开。”

“排除这些可能性,假设他们的生死就掌握在你一个人手中,你会怎么选?”

“我不会出手,这事和我无关,我不是神明,无权掌控他人的生死。”

“若是有十个人呢?”

她沉默了片刻,“那我的回答依旧不会改变,万一那几个人早就已经不想活了,岂非求仁得仁?”

“在阁下心中,十个人的性命难道也比不上一个人重要么?”

“那要看那十个人的价值有没有那一个人多了。”

“那该如何衡量人们的价值呢?”

“天子、诸侯、士大夫、将士、平民……依次递减吧。”

“如此,良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千万人的性命在你眼中也比不得嬴政一人。”

“是的。”空蝉自然理解他的弦外之音,“我不会自责的,那么,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选择救那五个人。”

“为何?”

“牺牲五个人与一个人所造成的痛苦,显而易见,前者更甚。再者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无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帝王统治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这是变着法子劝她放弃嬴政吗?

“哦?若另一侧的那人是先生的亲生父亲呢?”

“……”

“当然,空蝉也无意冒犯令尊,只是假设一下。”

似是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张良被问住了,“那子房是得好好重新考虑一番了。”

“儒家信奉亲亲、仁民、爱物……”空蝉站起身,颇有些鄙夷地伸手凝结了几片树叶,又随意翻手将之掷于地上,“殊不知孝乃是最大的私德,你们口口声声天下苍生,真的遇到关乎切身利益的问题,还是做不到公正。”

这番话……莫名的熟悉。

她好像曾经说过的……

回眸看着张良嘴角那抹狡黠的笑,空蝉若有所思,下定决心还是开了口。

“张良先生,你认识我,对吗?”

“是的。”

“我们,是不是还很熟?”

张良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明知被他套路,一种名为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的感觉还是涌上了心头,空蝉走近他,装作不经意展开手中的香囊提到他眼前,“对了,张良先生是韩国人吧,昔日韩国坐拥宜阳铁山,能工巧匠辈出,这香囊,你可知它的来历?”

“若子房如实相告,少君会改变想法吗?”

闻言,她还是沉默了,随后含糊其辞起来。

“也许。”

“这香囊确出自于韩国工匠之手,名为棠梨映雪,其上镌刻的梨花代表了纯洁无暇的爱情,也象征着离别。”

“看来寓意不是很好啊。”梨花似雪,雪如梨花,可是它们并不属于同一个时节。

“内置混合了艾草的熏香,可以驱蚊。”

“哎?就这样?”

“少君不妨打开它看看。”

空蝉将信将疑地将香囊打开,借着月光仔细观察,才发现里面还刻着两个小字,之前都没注意到。

可惜,她不认识。

无比自然地,顺手就将香囊递给了对方。

“是韩国文字吗?”

“不,是齐国文字。”张良淡定接过,看都没有看一眼,语气却十分笃定。

“那张先生可认得?”

“认得,良、染。”望着她的眼睛,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是名字吗?有人跟我说,这物件属于我,看样子,它的主人另有其人。”

“不,它正是你的所有物。”

“可不要欺负我不认识齐国文字啊。”

“这是我刻下的,是名字。”

一瞬间瞳孔放大,空蝉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两个人的名。”

这个良,该不会指的就是——

走到殿前空地中央,张良负手孑然而立,“这里,过去曾是齐国嫡长公主的住处。”

那年盛夏,草木葳蕤,万萤飞舞,佳人在侧,巧笑倩兮。

他以为会是一生一世。

空蝉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那她,现在何处?”

她原以为自己是韩国人,没想到居然……

张良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远在天边。”

“唰——”

一道剑光闪过,未等他做出反应,腰间凌虚已经被女子抽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