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将梁九彻底打入寒彻骨髓的深潭,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皇上爱才惜才,是雷金玉之大幸,微臣必会倾囊相授。”
康熙挥手示意他退出:“好了,你去忙吧,把畅春园的烫样准备起来,十日后带来见朕。”停顿一瞬,又加了一句:“雷金玉也一起来。”
梁九跪拜行礼,轻步退出养心殿,出了紫禁城后,步行回至样式房,见康熙的封赏已到,整个样式房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围着雷金玉,抢着送上吉祥话庆贺他的高升。
天降封赏的旨意,雷金玉惊喜交加,抬眼见梁九正立在人群外观望,忙拨开众人迎上去:“多谢大人提携,金玉感激不尽,往后还望大人多加照拂。”
梁九不做解释,轻笑着颔首致意:“同为人臣,都是为皇上办事,无须如此客气。待你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去书房找我,皇上要重启畅春园的建造。”
听得这个消息,雷金玉哪还有耐心能等个一时半刻,恨不得立时大展拳脚以酬壮志,忙向众人拱手致歉,随梁九往书房去,听他简略介绍完畅春园所有情况,划取园子角上的小小一方交给自己全权负责,约定十日后一起面圣呈报烫样。
目送雷金玉踌躇满志的走出去,嘴角上堆砌着的笑意突的冷却,彷佛是摘掉了亲和谦逊的面具,面上尽现肃杀之色,梁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陷入沉思。
多次利用雷金玉的奇思妙想推动畅春园设计的进展,怎能不知他的天资,以往对他的发展持观望态度,并没有刻意打压,甚至还教授他相关知识,不过是想物尽其用,为自己谋求更大的目标。
现今,因缘际会之下,竟促成他一飞冲天,上受康熙赏识提拔,下在样子匠中颇有威望,若是放任下去,恐怕弹压不住他的势头,样式房掌案的位置都要让给他坐。
以往认为二刘和阿灵阿有些小题大做,此时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顾虑很有前瞻性,可惜雏鹰翅膀已硬,再难驯服,若想安枕无忧,必得一击即杀。
思来想去,总觉意难平,一口浊气闷在胸膛里,五脏内腑无一处不膈应难受,梁九独自静坐着,宛若一尊石刻雕像,至天光晦暗时,心中盘算已定,才起身回府去了。
再说雷金玉,兴高采烈的奔回小院,将先前整理好的图样拿出来,细细翻看一遍后,脑中形成了初步的构思,忙提笔绘出大致。
撂笔完图时,正值饭堂开饭,被刘四拉去吃过晚饭,回来点起蜡烛,对图沉思许久,这修修那改改,待稍觉满意,已是夜半三更,胡乱洗个脸就睡了。
第二日,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棱投进房内,随着红日高升,照射角度渐渐改变,最后在雷金玉眼睛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长长伸了个懒腰,只觉全身熨帖爽利,雷金玉翻身侧躺,望着半明半暗的窗棱,思绪辗转纷飞,在北京城的经历宛若书册,在脑中哗啦啦翻了一遍,末了,突觉一切恍如黄粱一梦,待何时梦醒了,发现一切只是虚幻的妄想。
思及此处,猛的警醒过来,唯恐所想成真,忙收回飞上九霄云外的遐想,起身洗漱完毕,将刘四留在外间桌上的早饭吃完,匆匆出门去了。
再次被伙计们磨刀霍霍的眼神洗礼,雷金玉已能泰然处之,与张润珏并肩从石头张走出来后,叹道:“你家这些伙计都是从哪里请来的,个个凶神恶煞,恨不得生吞了我。”
张润珏回身望了一眼,正接收到伙计们的目送,忙点头示意他们无须担心,回头笑道:“他们呀,大多人三代都在店里做工,为人和善着呢,对我也多有照顾。”
“好吧,他们是你家的老仆,定是忠心可靠。”雷金玉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嘲的打趣道,“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见她捂嘴轻笑,又问道:“前两次见面太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来北京城了?”
双颊微烫泛红,张润珏道:“分店接了一单大买卖,我爹派李叔过来跟进,让我跟着搭把手,权当见世面。”又忙补充道:“我爹只我一个女儿,现今逼着我子承父业,我当然不想东奔西跑的,只是顶不过他拿张家列祖列宗压我。”
“什么子承父业,应是女承父业才对。”雷金玉笑将起来,“要想清净也容易,让你爹尽快招个乘龙快婿,直接把生意交给女婿打理,女婿嘛,也顶半个儿子呢。”
此言既出,二人不约而同红了脸,相对沉默片时,心照不宣的岔开话头,就着眼前的事物指东谈西,借以掩饰内心骤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