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撅着小屁股蹲在地上,安静地开始玩嫦娥姐姐送他的小汽车,小家伙憨憨敦敦的,很乖巧的模样,钱浅放下书包,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玩,忍不住伸手去捏他肉嘟嘟的光滑小脸,骚扰了好几次,弟弟都好脾气地没有生气,她呵呵傻笑着摸弟弟柔顺的短发。
抬眼的时候不小心瞄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李叔叔,一副有话想说,又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不同于爸爸的爽朗急脾气,李叔叔为人憨厚和善,脾气特别好,是大家眼中的“老好人”“好男人”。
钱浅看他手里还不断摸索着嫦娥姐姐的行李箱,欲言又止、十分纠结的模样,了然地笑笑,她抬起头望着沙发上憨憨的男人。
“李叔叔,下午的时候能麻烦您开车送我一下吗?本来跟爸爸说好了今天搬回家的,他又出差了,我一个人拿不了床褥什么的。”
“啊!”李叔叔闻言吃惊地看着她,慢慢搓着手掌,反应了一会儿才结巴着说,“好..好呀,你今天下午就搬回家啊,怎么这么突然...”
“嗯今天下午就走,跟妈妈也说好了,”钱浅甜甜地笑着,“那麻烦您下午送我一下,谢谢叔叔了。”
“好..不用客气...太见外了。”李叔叔原本拧巴着的眉头很快舒展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齐力露出了一个属于实在人的朴实笑容。
钱浅笑嘻嘻地拿过另一辆小汽车,和弟弟玩起了比比谁的车开的远的游戏。
李叔叔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对妈妈也好,包括对自己,也足够宽容,然而,有些事情别人不说,她自己心里却要清楚,再怎么样,她在这个家里,都是一个客人,不能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妈妈和李叔叔之间难以开口的事情,不能让别人为难、难做,她要时刻都保持着这样的清醒。
和妈妈告别的时候,妈妈再一次红了眼眶,钱浅迎着妈妈的目光,加大弧度,努力让自己笑得开心。
她用力地挥手,“别送啦,快回去吧!”
李叔叔乐呵呵地笑着,拍拍多愁善感的妻子,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啊。”又接过她的背包放到汽车后备箱里,“钱浅,以后就多来玩,家里随时欢迎!”
钱浅拿出一个客人应有的自觉,乖巧地笑着点头客套,好的好的。
她从小就这样,用温柔甜美的笑容和随和周到的好脾气暗暗地给自己筑了一道围墙,越筑越厚,任何人都不要想轻易攀爬过去,除非她愿意做那个长发公主,把头发放下来,或者,自毁城堡。
没有人知道,其实长发公主一点儿都不快乐。
钱浅突然想起,刚刚在卧室里嫦娥姐姐帮她一起整理行李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一直都很小心地居住,从不乱动嫦娥姐姐卧室里的任何东西,但还是会担心自己把人家的卧室搞乱。
不过嫦娥姐姐倒是一副特别无所谓的样子,还很奇怪地问她,怎么感觉房间跟没人住过一样啊,书架上有很多还挺好玩的书,闲着没事就拿来看看嘛,比如晚上睡觉前,不要总是只读学校里发的课本....
钱浅只好不停点头聆听教诲,小鸡啄米般诚惶诚恐的样子成功地将嫦娥姐姐逗笑,别紧张,我又不是你们老师。
她说完,就随手扔给钱浅一本书,从国外带回来的,无聊的话先看着吧,你妈妈在做饭,等会儿一起吃完饭你再回家。
她看着嫦娥姐姐像一只慵懒惬意的猫咪一样歪倒在床上乐呵呵地玩起了手机,头发随意往后一撩,极具风情的模样让钱浅不免一时愣神,她低头笑了笑,然后翻开被硬塞到手中的书。
闲散地翻看着,忽然看到某两页的中间夹着一张很不起眼的纸条。
纸条很不起眼,但是上面红色鲜艳的大字却很扎眼,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我爱你,你爱我,可你却伤害我,所以,给老娘滚。
钱浅从字里行间嗅出了关于嫦娥姐姐和她的吴刚的故事,这次嫦娥姐姐突然回来,身边却没有了上次自己见到的那个吴刚,嫦娥姐姐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光彩照人,可钱浅却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了隐隐的落寞。
因为你伤害了我,所以即使我爱你,你也给我滚——简单粗暴的逻辑,钱浅好奇,嫦娥姐姐到了真正在处理问题的时候,是否还会有这股杀伐果决的痛快。
很多人都想要痛快地生活,痛快地爱恨,痛快地指着讨厌的人鼻子骂,痛快地把辞职报告甩到可恶老板的脸上。
可现实中的大多数人,都被层层的利益得失或者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所缠绕,做事情需要瞻前顾后,思虑周全,计较得失。
少年时的莽撞和不顾后果虽然冲动,但在身心万般疲惫的成年人眼中看来,仍旧是值得羡慕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早已不再具备那种恣意痛快、随心爱恨的资格。
她依旧是少年,还没有到踏入成年的年纪,却早早失去了痛快的资格,甚至都从未体会过。
汽车开动,妈妈、弟弟、嫦娥姐姐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三个小点,钱浅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街景,突然感觉无限的疲惫。
几个月的时间,神经被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她终于从一个家搬回了另一个家,终于从一个客人摇身一变,重新变回了那个面目难辨的透明体,也终于在荒诞狗血的陷害剧情里,做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失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