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灵阵的束缚被放松后,新世代小福脸上被迫勾起的弧度,也一点一点消失了。她一直看着旧日的自己,而旧日的她,却连一点眸光都没有分给她。
所有的点都被串起来了,小福的死因,她和红发女子的关系,焦骨、莓寒、还有……
川绫想到这里,发现还有一点尚不清楚。
川绫问:“小福,是谁给了你不灭火,你又给了他什么?”
不待她问完,新旧小福的身影就一同变得透明了起来。
蘅真君又一次加强请灵阵,但是,小福毕竟已经灰飞烟灭,她剩下的这一点灵息太过衰弱,已经无法捕捉了。
新小福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旧小福。她张口似乎说了什么,不过周边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不知道跟她有着不同长相、不同性格,受了极苦,跟她共享一个灵魂的那个人,能不能听见……
新旧小福的身影,一同消失。周围的黑色也都散去。众人重新回到小福的宫殿里,身处之处与入幻境前完全相同。桌子和卷轴被众人围在中间,而莓寒草的灰烬则完全消失了。
直到彻底查清了事情,做完了所有的悼念,把书、画还有所有夹杂着曾经痕迹的物体都和宫殿一起封了起来,川绫才发现,小福生前竟为天京担了那么多的事情。
旧日的小福说过,八极锁穿记忆而锁魂魄。每次重生,记忆都几乎一点不剩。川绫没有在小福宫里找到她录下所有事情的卷轴,想必是小福赴死前,便毁了的。小福担着那么多的事,却从未显出过忘了什么样子。川绫想她大约都是整夜整夜地在记录吧,哪怕最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放过。
千百年来,小福是否有安然合眠过呢?
小福的所有工作,被重新划分,由不同神官接管。蘅真君和冉清君负责修缮小福之前在着手处理的一批身临其境书。这些书年代久远,里含的阵法或多或少有缺失损毁。川绫则要在他们完成修复后,把书分门别类地归进藏书阁里。
天京上,设有讲天史的学堂。新近诞生的神,无论何种身份、以何技傍身,都必须去听至少十年的天宫旧事。川绫自小就爱听人讲故事,很早就去听过;一些相互结合的神官,也乐得挑选那最为顽皮的几十年,把自己熊孩子,送去听天史。
天史,只有一个课堂,只有一位先生,没有课本、也没有教学大纲,往往是老夫子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讲天史的课堂,是仿照人间的学堂建的。先代的神们,颇喜欢这个创意,却总觉得人间的房子跟天京格格不入。于是便把这个学堂,设置在了如今浮着的天京的下层,由传送门和阵通过去。学堂倒仿佛像是建在天上的第二个小人间。
教课的先生,也是天京独一无二的老学究。听说他自诸神初立时便在世了,对天宫种种可谓如数家珍。人间的先生,都是鉴古事、谈先圣,可这位老先生,讲的都是亲身事,别人眼里的上古众神,皆与他同辈。因而顽劣的小仙们,在先生布置功课或者进行测验时,心里暗骂他的那一句“老古董”,其实倒是名副其实、异常贴切的。
这位天神只教书,所以从有没有做一个好神官的角度看,他可以算是不务神业。不过,他资历深、辈分老,故而众神还是多尊称他一声上神。
先生很喜欢这个尊称,不过进了学堂,他却不许小仙们叫他上神,而一定要叫先生。据说这是自他按人间制式建好学堂、讲第一堂课起就有的规定。如此看来,他其实是十分满意这份“神工”的。自学堂建立以来,也过了五千余年。先生,便是风雨无阻地讲了五千多乘上三百六十五天。年年无休,即便是末露节,也要讲半天,放半天。可百年前,不知是什么风吹到了老先生这里,这位劳模竟然要求要请百二年的假。
老先生的假条上这样写着:“先生可以请假,但学生不可有一日不学。烦众位仙寮,选贤择优,以古史灌溉今人。”
落款:学堂万不可停!
众仙们掂了掂自己的寿命,觉得百二十年着实不长,便不觉得有什么。可真上了阵,竟没有一个能坚持教授十年之上。最后竟成了学生和老师同入学堂,老师却比学生还要早退学。学堂万不可停,只能再换一位仙官接着上。
后来,众仙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都默默接受了学堂是块烫手山芋的设定。一边哄着笑着坚定着,一定把孩子往学堂里送,另一边自己却哆哆嗦嗦,绝对不敢往先生的位置上站。最后还是小福出来,又当了回老好人,接了这个烂摊子。
川绫回忆起自己在学堂的时候:听故事多有意思,怎么能算是烂摊子呢?
如今,小福故去,这烫山芋又在众人手里滚了起来。烫手,却又不敢往地上滚。
其实讲史,肚子里还真得有那么些墨水。众人一合计,现在天京里,最清楚上古之事的,唯雾语君和凌华君二人。只是这更让众仙犯难了,谁敢拿这事,去打扰凌华君的悠悠岁月呢。
众人站在天京的大殿里,愁眉对苦脸。布依走殿外过,听到殿里一片左手拍着右手、右手蹭着左手的细微声。双手俨然正在忧愁着怎么办,嘴巴却闭得紧紧地,漏不出一个字。
布依笑笑,便自请,替上一位先生,带完这剩下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