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2 / 2)

南怀鲤却一脸的忧愁,因为他想起同样会佝偻着腰在田间辛劳的双亲。家里现在太阳如果太大还有些热,可是眼下的落雁城,雪化尽后还是有阵阵的寒风。在城里不觉得风大,一到了外面,风就肆无忌惮的乱刮。娇弱的麦苗在风中摇头摆尾。

“夏公子知道那些拎着篮子的小孩子在干什么吗?”南怀鲤指着远处散落在田间的几个黑点问。

“应该是在找蛐蛐玩吧。”怀虚想了想回答道。

南怀鲤摇摇头:“他们是在挖刚冒出地头野菜。”

“原来是吃头一茬的野菜啊,这是最鲜嫩的东西了。宫……我家里春天也吃野菜,清新鲜嫩。”怀虚仍然觉得他们吃野菜只是为改善伙食。

南怀鲤又指了指站在河边挽着裤腿的小孩:“河水刚解冻,应该还是冰冷刺骨。而且春天鱼刚刚熬过冬天,并不肥。他们却要下去抓鱼,公子还是觉得他们只是为了改善伙食吗?”

怀虚一脸疑惑。

南怀鲤把马拴在路边,径直走向了正在劳作的农人。怀虚怀谷也只好跟上。

之所以跑这么远,远离繁华的落雁城,南怀鲤带着他们来到郊外,是在赌。结交有很多种方式,吃酒游玩赋诗品茗都可以,因为大家都能身心愉悦,更容易交流亲近套近乎。不过这些都太过粗浅,不知有多少士子会如此投其所好讨好,到头来混个脸熟,也不可是泛泛之交。也许就如同饮下去的酒,在肚子里呆一晚上就没有了。或许会记得,却不会深刻。

可是用与众不同的方法,就能得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他就想让怀虚知道这天下所谓的繁荣,不过是像花一般,好看又脆弱。让怀虚知道,他南怀鲤也不沽名钓誉之辈,他的志向不止是高官厚禄,而是安定天下。

南怀鲤感觉出来到夏语冰是个姑娘,她的漂亮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带着一种涉世未深的天真。当时他令心动的,就是这份纯洁吧。

他们是兄妹而非兄弟。

南怀鲤弯下腰问一个中年的农夫,他身上穿着单薄破旧的棉袄,赤脚上穿着一双帮子快磨断的草鞋,一脸的风霜之色,一双手十分粗糙。

“大哥,天还这么冷就出来除草啊?”

“天冷才好除草,这草长得比麦子快,不趁早把它们的苗头给拔出,等长大了就抢了麦苗的肥力和阳光,麦子都长不好。刚化过雪,土壤很软,容易连根□□,不然还得一茬茬拔。一株麦苗多结出一粒麦子,就多吃一顿饱饭啊。”说完又佝偻着腰继续除草。

怀虚又问:“这地是你自己的吗?”

农夫摇摇头:“早就没地咯。”

怀虚道:“西狐国开国之后不是把地都分给你们了吗?怎么现地又不是你们的了?”

农夫停下来,拄着锄头放眼望去全是希望的绿色,眼神十分茫然:“当年我祖上得了一百多亩地,虽然都不是上田,但保证一家基本的温暖还是够的,也算是过了两年的好日子吧。只是后来日子就渐渐不好过。若是灾年,收成不好;若是丰年,粮丰谷贱。家里人一旦生病去世,就得花钱。什么来钱最快?卖地啊。后来又莫名其妙加重课税,碰上不好的年份连田赋都不够交的。后来地方上出了一个法子,把田卖给大户,大户可以避田赋。本来想着可以少交一点,但是却发现最后这田赋也没见得少,地也不是自己的了。能怎么办?只能租他们的地来种,要给他们交保护费,还同样要交田赋。交不上来怎么办?就得用地抵扣啊。这地渐渐都成了别人家的了。有些人家的上田不肯卖,他们就强行霸占,还说这是他们祖上封邑,田赋就应该上缴给他们。可是后面又来了县吏,说这地不是他们的封邑,还得交给他们田赋。还有什么国主要修道观,国后要修寺庙,也要我们出钱,说是给来世积福报。这一生我们都过不好,只能寄托于来世了。还有徭役,修路啊,疏通河流啊,一年比一年多。这一年年一压下来,我们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怀虚脸色很难看:“这是私自圈地,你们就没去官府告他们吗?”

“告?我们大字不识一个,还要花钱。若是有钱,我们还卖地做什么?官商勾结不说,人家族有人在落雁城当大官,我们平头老百姓能与他们争得什么?不被打死就算好了的。有时我远远地看着落雁城迷糊的城墙,想问问住在王宫的国主,这么您为什么不能见到我们的疾苦呢?我们捐了道观和寺庙,菩萨和神仙怎么都不保佑我们呢?”

这时一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拎着一篮子的野菜雀跃地跳过来,把篮子逞到他面前:“老爹,阿三挖了好多野菜。晚上让阿娘给我们熬野菜糊糊好不好?阿三好久没吃过新鲜的菜糊糊了。”

农夫连连说好。

怀虚看着篮子里一半是鲜嫩的菜芽,一半是去年的老根,都沾着湿润而冰冷的泥土,心中又是愤怒又是自责。他只知道几个大臣把持朝政,把父王留在道观,把自己困在东宫。却不知道西狐国已糜烂至此,离波蕃的下场又有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