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每个人都在拼死搏斗,惨叫声连绵不绝,对洛秋谷这种新兵来说不啻是一场历练。这可比听老马说起打仗要真实得多。他们口中只有英雄和成败,这里只有如蚁般的生命在刀剑中消失。他们的命轻盈得像是天空中飘落的雪花,随风飘落,留不下任何痕迹。冰冷的盔甲穿在身上,寒意浸骨,谁也不多抱怨一声。全神贯注,呼吸均匀,呼出的白汽迅速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他们就这样一直站到了天亮,手脚都已冻得麻木,却没人发出一点声响。外面的厮杀声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看来这次北狄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想要趁着这场雪往死里耗灵玉关。很多死伤员从城楼上抬下来,血迹淹没他们哀痛的脸。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石块的檑木被抬上城楼,然后被扔下去。
天气寒冷干燥,北狄兵居然放火箭,城中一片混乱,到处都在冒火光。幸好刚下了雪,随处都可以用雪浇灭。
“下马!上城墙!”刘牧喝道。
于是洛秋谷第一次登上了城楼,看到远处同样白色边际的草原,没有高山阻挡,可以望得很远。洛秋谷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北狄兵,他们奋力厮杀着要想冲上城楼来。在下面不觉得上面有多惨烈,到了上面才知道到处都是血迹和断裂的兵器还有伤员。
“射箭!”
洛秋谷听到命令,拉开弓,一支黑色的羽箭朝一个北狄兵射去,那人中箭之后跌落云梯,消失在人继续往上涌的人群中。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可是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感。很多同袍都死于他们之手,也许不杀他们,下一个就是自己。想到那些战死的人,洛秋谷身上突然觉得充满了力量,羽箭一支支地射下去,震天的呼喊声都影响不他的心境。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生死的问题。
一个强悍的北狄兵居然突破了箭雨,露出狰狞的脸扑向另一个射手。洛秋谷想也没想抽出腰间的大刀挥了过去,一阵温热迎面扑来。他来不及抹去血迹,继续挥舞着大刀砍接二连三爬上来的北狄兵。到最后,他只能重复动作。
这场打到了黄昏,太阳把天都染成凄艳的血色,厮杀声才渐渐弱下去。终于听见城门下传来北狄收兵的号角声,低沉而苍凉。北狄兵缓缓退去,留下城外一片狼藉。他们没有趁机追击,怕有埋伏,守城他们占在上风,若是出城就未必。冬天不宜出击,以自己短处去迎击别人的长项。原来故事里那些轻易就能建功立业的英雄都是假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个意思吧。即使胜利了,最后能得到封赏归家的还只是那些活着的人。
洛秋谷背靠在城垛上,已经筋疲力尽了。嘴里嚼着一块又干又硬的肉,就着墙上尚未染血的残雪下咽。从生死场上活过来,总算能够正常地喘口气,看着口吐的白汽在空气中消散,感觉自己还是个活人。雪在口中融化,刺激着麻木的舌头,活动着脑子。他的左臂受了擦伤,自己胡乱地包扎了一下,让军医去照顾更需要护理的人。他抓过一把雪纱,往脸上胡乱摸着。血凝固在脸上,不舒服。才发现自己脸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多出一道擦伤,伤口已经凝固。
天空彤云密布,寒风凌冽,似乎又要下雪。
战后,洛秋谷得到了一点赏钱,虽然不多,可这也是他第一次拼命换来的。四七再次护送粮草来时,已经不见洛秋谷身上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战士的锐气。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显示着他已经是个合格的战士。洛秋谷带四七去喝了点酒,剩下一点钱准备让田七找个机会带回家乡去。
他还没开口,四七说李希琅中了举人,明年春天会赴京春闱。待李希琅中了进士,他衣锦还乡时,应该就会迎娶芹香。
洛秋谷怔怔地看着外面的萧瑟的冬境,真是萧条得不成样子,放眼看不到一丝丝的绿色。他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家乡很远很远,也许再也回不去了。苦笑一声,心中一阵酸涩。自己拼死拼活还是干不过人家提笔的。
田七又说,随着冬天来临,大雪封山,可能连书信都要传不回去了,只有等到来年开春。
送走了田七,洛秋谷还不想马上回营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虽然才经过一场大战,可是灵玉关的百姓似乎已经习惯这种生活。街上的店铺依然开着,幌子在寒风中摇摆不定,招徕着稀疏的行人。
每次战后,生意最好的莫过于酒楼青楼,那些用命换来的钱就应该花在令人高兴的地方。大醉一场忘却生死,醒来之后依然囊中如洗。只管今朝醉,哪管明日忧。洛秋谷还留下一点钱,本想制件厚实点的皮袄过冬,看到一家首饰铺的招牌,突发奇想买件首饰送给芹香当她的新婚贺礼。可是他那点钱本就不多,太贵的东西买不起,最后选定了一支银簪子。制作十分的精巧,簪头是一只蝴蝶有四只翅膀,无论多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只起舞的蝴蝶,垂下两缕流苏是细碎的小银片制成花瓣形状。一动铃铃做响,十分悦耳。蝴蝶的身体是镶嵌一枚小小的石头,夹带着点点红丝,好似血丝。
老板见他中意,说了一大堆好话,说这支簪子是从打西边的稀罕货,做工,材质都是上佳的。而且最奇特的是这只蝴蝶身体居然是用玉石打磨而成的,具有神气的魔力。这只簪子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簪子是丈夫给妻子的新婚礼物,后来丈夫外出经商多年不归,妻子就对着簪子倾诉很多思念的话,让人把簪子带给了远方的丈夫。原来丈夫做生意亏了本,不愿意落魄归家。当丈夫拿到簪子,便听到妻子的倾诉回到了家乡团聚,再也不分离。
洛秋谷求了老板好久,老板才答应把这只簪子卖给他,说什么看在他们誓死保卫灵玉的份上才做出的让步。他想,无论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自己都会把对芹香的相思之情寄托在上面。明知自己没有机会迎娶她,可是他宁愿欺骗自己就是那个久不归家的丈夫,有个思念自己的妻子在苦苦等待。
如果真的有一天芹香能够戴上它,他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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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