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之中,那只白皙的手没有半分生气,在半明半灭的烛火之中显得愈发刺目。平日俏皮明亮的黑眼睛里,只剩下满眼的血丝,连眼白都微微泛起了黄色:
“陛下,你此时本该在京城,为何——”
“圣上,崔大人所中之毒,凶险之极,臣恐怕——恐怕已无回天之力……”
“废物!拖出去斩了——等等,把御医放开,把赵东君从牢里拖出来,给我即刻斩首!”
“圣上!可是赵相——”
“我管他什么赵相,就算是玄坛真君下凡,也通通该死!把那赵东君即刻枭首,碎尸万段,扔出西城门外喂狗!去召苏海宁来,我要他带兵去剿了赵东君的残余孽党,有一部剿一部,有十部剿十部!给我立发一谕,召琅琊王上京,朕要——”
“圣上,崔大人又吐血了!”
那只苍白的手,从床榻之间微微举起,揪住他的襟袍,如一丝一刀切割着他的心。
“陛下——明哥——”
大滩大滩的血,黑色的血。那只金铃在床头摇晃,耳边是什么人对他沉切低语:
“雨霖铃乃上古神器,有情者可用之——只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强违天命,怕是——”
血,一滴一滴,沿着黄金小剑切割的痕迹,滴落而下,落入雨霖铃顶部的孔隙里。那人揪着他的锦袍,急切道:
“明哥,你是圣体,不可——”
他扶着那人躺下,见沉沉睡去,替那人盖上锦被,又转身对跪了一地的人,冷冷道:
“今夜之事,探花郎受伤昏迷,所见皆是发梦。朕斩了赵东君,彻夜在书房公干,与苏海宁密谈,不曾踏入探花郎房间半步。若朕听闻今夜之事走漏半个字,今夜跪在这里的人,九组株连,绝无饶恕,听见没有?”
他疾步走出房间,留下一地之人,跪拜磕头不止。
床头仍然悬挂着那只雨霖铃,最后一滴鲜血沿着黄金的铃铛表面,慢慢滑入顶部的孔隙里。室内没有风,雨霖铃却轻轻摆动,传出柔和的轻吟,散发出点点金光,将室内映照得如梦似幻。
在余人惊恐忐忑、面面相觑的目光里,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体渗出的血,渐渐变成了鲜红色,呼吸渐渐平静了。
“大和尚?大和尚?”
僧灵罗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少年放大了的脸凑在自己面前。少年反被他吓了一跳,蹦开一步,脸上染起一层淡淡红晕,口中却嘲讽道:
“每每说我惫懒——自己做事睡着了吧?没收没捡,东西散了一桌也不管,我都替你收好了——按我娘的说法,这么乱放东西,可是要打屁股的!”
僧灵罗只觉得胸中无端升起一种疼痛来,将那少年紧紧搂在怀里,不容他挣扎,将他的颈子一搂,便将少年的嘴唇含住,连带他的惊呼都吞入腹里。
胸中那种干涸的疼痛略略解开了些,僧灵罗与那少年唇舌交缠,不断吸吮着他的一条柔软小舌,弄得那少年双颊飞红,呼吸急促,一对玉臂勾在僧灵罗颈上,身子软倒在他怀里,渐渐情动:
“大和尚——大和尚,说好了晚上出门去看戏,你这是做什么?”
僧灵罗抱着玉人在怀,只觉得心头的巨震又微微缓解开一些,低头亲了亲那人脖子,又在他唇上一啄,看着少年一对乌亮亮的黑眼珠,喃喃道:
“做了个噩梦,梦到些不该梦见的人。”
那少年噗嗤一笑,伸指轻轻在僧灵罗眉心一抹,道:
“原来你也会做噩梦……我还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
那少年勾住僧灵罗的脖子,抱住他蹭了蹭,以示宽慰:
“若是梦见了妖物,也就罢了……若是人,总还有我啊。谁欺负你,我替你咬走他!”
少年笑嘻嘻,轻轻咬了咬僧灵罗的下巴,在他腮帮子上留下两个几不可见的牙印,想了想,道:
“若是遇到那个什么千金一剑,我也是打不过的,你可千万不要梦见他啊!”
僧灵罗哭笑不得:
“你到底跟萧复来有什么深仇大恨?追他追了一路?”
少年皱了皱眉:
“我看见他杀人——怎么,就不许我路见不平一回?”
僧灵罗看着少年一对清澈灵动的黑眼睛,心中暗想,这小妖,多半又是撒谎,定是萧复来在何处惹恼了他,故才紧追不放。僧灵罗也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见窗外天色已暗,便道:
“不是说要去看戏?今晚我们是去看子夜歌的《画中仙》,还是看与海棠春打擂台的那家,方红叶新写的大戏,《黄金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