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官会发出此番疑问,必然是因为知道些什么,同时也想让他知道。
內官对尉冶的不答并不意外,敛了敛笑谦卑的答道:“老奴不敢妄猜。”
伴君如伴虎,內官早就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
尉冶也不追问,只是沉下了脸色,直问道:“內官究竟想说什么?”
內官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依旧恭敬有礼的回答:“将军深得皇上喜爱,将军不能留在朝中,不能做一家人,实在是皇上生平一件憾事。”
尉冶知道了,內官是来替皇上传话的。
于是他继续听下去。
“只是,将军可知道皇上有一个习惯?”內官望了一眼尉冶,并不等他的回答,径直说道:“己方的棋子能走的时候,他断然会按其心意将棋局布置到最佳,如若不能控制,他便弃棋。”
最后二字,內官说的尤为认真。
“而将军不同,将军是为皇上打下大半江山之人。”內官微顿,后又道:“这些话,皇上不会说,老奴不知将军是否能够懂得皇上的苦心,如若换做他人,想必今日能从这里得偿所愿而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尉冶将內官的每一个字都听的认真仔细,沉默片刻 ,他望了一眼手中的圣旨,又望了一眼內官。
內官面部表情控制的很好,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尉冶将圣旨在手中拉开,遒劲有力的字迹印入眼帘,任命他带军去平复边疆。
并无异样。
尉冶沉思了半晌,內官却已经将他送到了宫门口,提醒道:“将军,老奴且就送至此。”
尉冶点头,觉得手中那道圣旨似有千斤重。
直至看着內官远走的身影,尉冶恍然大悟过来。
皇上对他是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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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疆叛乱并非非尉冶不可,可是能够永绝后患的,除了尉冶,再无第二人选。
留住尉冶做驸马,派人多用些时日去边疆周旋也未尝不可,可是尉冶果断的选择前者。
在蒋维兴未除之际,皇上本以为尉冶不愿娶公主,只是因为不重儿女之情,又或是不愿被束缚,所以他也就暂不勉强。
未曾想到,兜兜转转,尉冶竟是为了另一个女子盘算了一圈。
皇上的橄榄枝,一抛再抛,尉冶的最终回答依旧是绝不后悔。
罢了,皇上看着尉冶离去的方向,眸中的光亮暗淡下去。
顿时有种被抽空的无力感,靠回榻背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朝之间,失丞相,失皇子,失爱将。
饶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皇上,人到暮年,还是忍不住叹惋。
内侍走了进来,皇上坐直,翻开折子,收起了叹息之貌。
“皇上。”内侍行礼:“公主求见。”
皇上的动作微停,此时他并无心见任何人,可这次事件直接关系到茹姝,他收起了折子,道:“请进来。”
赵茹姝在皇上心里一直都是心尖肉,天真无邪,却又聪明伶俐,有着和她母亲一样娇好的眉眼。
从小到大,他把她可谓是宠上了天,后宫嫔妃无一不抱怨,可与此同时也在庆幸,还好茹姝公主的生母死的早,不然哪还有她们存在的机会。
在皇上已经做好了准备茹姝会哭着闹着进来要公道时,茹姝却一脸平静的走了进来。
双目腥红,看上去瘦了不少,憔悴了些许。
皇上的手尖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她已故生母的影子。
直到她泛着沙哑的嗓子开口喊道:“父皇。”
嗓音里有着已经淡化了的委屈,和强打着的坚强。
皇上朝她招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心疼和心痛,让皇上露出真实的年迈的老人模样。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让她受了委屈。
“告诉父皇,茹姝对这个尉冶动真心了?”皇上的嗓音在此时显得极为柔和,像是小时候那般哄着她。
赵茹姝默了片刻,摇头。
皇上低头查看她的表情,只是她把头深深的埋着,看不真切:“真的?”
赵茹姝点头,似觉得不足以让人信服,她重重的又点了点头。
泪,也随之落下。
无声的,滚烫的,砸在手背上。
皇上没有加以隐藏的叹了口气,仍是道:“你跟父皇说实话,如若真的委屈,父皇定为你留下尉冶。”
最后一句话里,夹杂着淡淡的无奈。
生于皇室,要求真心有多难,赵茹姝不是不知道。
强扭的瓜不甜,她也知道。
可是她就是不聪明,就这么简单又执着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父皇会如何处置他?”赵茹姝问道。
皇上低头望了一眼方才还猛摇头不肯承认的丫头,扯了扯嘴角。
还说不喜欢?
可眼下他却再也打趣不起来了,望向赵茹姝的视线继而又柔化下去,他的茹姝,懂事了。
皇上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金柱,思绪飘远。
“父皇已经处置过了。”
“父皇做出了何种处置?”赵茹姝的着急没藏住,随即又垂下了脑袋。
皇上没拆穿她,却也并未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不伤其身,不夺其名,不贬其职。”
赵茹姝不解,随即又释然一笑:“父皇并未对将军做处罚。”
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乃至于话里的欣喜根本来不及掩饰。
皇上摇了摇头,低声道:“傻丫头。”
正当赵茹姝正依偎在皇上颇有温度的怀里撒娇之时,头顶上方传来其慵懒又平淡的嗓音:“只是尉冶此生不会再与朝廷有半点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