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若凝低下头去, 微点了点。
莫远之接着说下去:“当年我伤成那样,若是换了稍微穷苦些的人家,早就不治而亡了,我是命好,托了祖辈的福, 家里吃得起人参鹿茸, 才能捡回这条命来。我既然活下来了,便不能一辈子靠着祖荫过日子, 当年我爹爹对我的期望, 纵然我不能全都做到, 也得尽力完成。今日你也看到了,我们库里卖出去一件首饰, 城里那些钱庄、商铺一日的流水, 便能抵得过这些农户辛辛苦苦劳作大半年了。所以我做这些生意,也不仅是为了咱们自己赚钱。只有我把生意做得好了, 才能对得起祖父爹爹, 才能让田庄、林场这些佃户的日子好过一些。更何况如今天下局势不稳,说不准何时便要打起仗来, 只怕再过几年, 我们便不得不躲在家中, 闭门不出了。到时候即便你愿意放我出门,我也无处可去, 无事可做了。”
他将她一直低着的头略抬起来一些, 才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已经荒废了六年大好人生, 不可再蹉跎下去了。我也想陪你隐居山中,做一对闲云野鹤,只是我虽然没有生在帝王将相之家,却也有我肩上的担子,万万不能只想着苟且偷生,而忘了自己该做什么。我得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常若凝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虽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但眼中坚定自信的亮光却无比璀璨,满身掩不住的风采光华照亮了雨中暗淡无光的车厢。
“我懂的。”她明白他的心思,探身重又抓住他双手,与他十指交错,也正经道:“你原本便不是池中之物,不能被我困在家里。你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不会再出尔反尔,不让你出门了。”
“阿凝……”他动容地将她手指拉到唇边吻了吻,才又接着严肃道:“还有,做生意最要紧的便是信誉,尤其是我们家中做的这些珍宝、钱庄生意。我不能再假装自己旧伤未愈,拿这事去骗人了。即便不会被人拆穿,这也绝不是诚心待人之道。”
常若凝低头犹豫起来。
莫远之仍是神情庄重,“人人都知道我有个武功盖世的岳父,不论我原先伤得怎样,如今练了岳父大人的功夫,一日好过一日,渐渐能走能跑了,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我会掌握分寸,让外人看着我一点点好起来的。”
常若凝叹了叹气,无奈摇头道:“都随你吧。若真是有人要害你,也不会看你走不了路便手下留情的。况且有常胜师兄和其他几人在你身边,这全天下能近得了你身的,恐怕也只有我爹爹和哥哥们了。”
“你终于想通了?”莫远之微微勾起了一点唇角。
“也不是想通了。”常若凝又叹气,“原先我说是说害怕,其实倒更是怕你累着,谁知道我爹爹创的内功太灵验了,你练了没多久便比原先好得多了。”
莫远之终于忍俊不禁,“这么说来,你还要怪你爹爹给我独创这内功了?否则我出不了门,你反倒更高兴了?”
常若凝摇了摇头,迎面抱住他,迟疑了片刻,才趴在他耳边略带惆怅道:“远之……我觉得……我将来一定会怀念前几年寸步不离守着你的日子的。”
“阿凝……”他转过头来,拿温热的鼻尖蹭了蹭她脸颊,又将她整个人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你的。即便是走到天边,我也会寸步不离地这样抱着你。”
“嗯。”她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他颈窝中便不再动。
马车适时地颠簸了一下,原本就拥在一起的两人不禁抱得更紧,半靠在车上,半倚着对方,连双腿都搅在了一起,舍不得分开。
章大夫例行上门问诊的日子是每月月底,这月他便是带着师弟齐礼山一块儿来的,连自己日常带着的药童都换成了齐礼山的徒弟青容。
莫远之已早早站在厅中迎候他们,齐礼山一进门,便面露喜色道:“莫公子,十来日不见,您倒是给了咱们一个惊喜。您这一站着,倒真是愈发显得玉树临风了。”
莫远之谦虚笑笑,“劳您费心惦记了。这病去如抽丝,虽然我近来一直勤加练习,现在也不过刚刚能站一小会儿,走上两步罢了。”
他说着,便与章大夫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章大夫也一拈胡须笑道:“莫公子您放心,您还年轻,假以时日必然能彻底痊愈的。”
“希望如此。”莫远之说着,便伸手扶住了身边常若凝的胳膊。
常若凝扶着他缓缓走到榻边坐下,让两位大夫轮流诊了脉。
章大夫先开口道:“莫公子,我瞧您近来真的是休养得好了,愈发气血两旺,原先日常保养心脉的药,看来都可以减半服用了。”
莫远之还未做什么反应,常若凝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儿。
齐大夫则道:“师兄您还是老成持重,若是依我的话,只怕不止是减半,倒是可以完全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