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潦倒(2 / 2)

不过是想前尘恩怨一笔勾销,断个干净。殊不知彼此间的联系有千丝万缕,岂是想断就断的。

青玄看着躺在桌上的风师扇,良久,终是将它拢回袖中。

那到底是他哥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翌日清晨,皇城破庙里,断手瘸腿的乞丐不知所终,仿佛从未来过。众人唏嘘感叹一阵,过了便想,他大概是回天上当神仙了吧。渐渐无人提及。

边陲小镇,天气热得不行。一家小酒肆里,小二拿着一块破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柜子。

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小二忙抬头堆个笑脸。来人带了个斗笠,身量修长,然单薄瘦削,衣服尚且整洁,却处处透着穷酸潦倒味。

小二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注意到此人一臂下垂,在袖管中无力地晃荡。

“劳驾给我打壶酒。”

小二看着他,有些迟疑。那人抬起头,露出斗笠下的脸。尽管一身打扮都显露出穷酸,此人却生就一副风流眉眼,怎么看都像一富家公子。他眼中似有水光潋滟,冲那小二一笑,并未计较,从口袋里摸出了几文钱:“劳驾给我打壶酒。”

小二目送那客人离开酒肆,发现那人不仅断了一臂,走路也一瘸一拐。看来还是个瘸子,真是可惜了那副好样貌。

青玄拎着酒壶,天边夕阳酽酽,眼前黄沙滚滚。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身影渐渐没入大漠,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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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间,白驹已驰数千里,青玄不知在大漠里呆了多少年。

他成了凡人,但不知何故,衰老得极慢。他看着身边的人老去死亡,子子孙孙都有了十几代,自己却还是刚来时的样子。如此漫长的寿命,不知何时是个头。每过上十几年,他都要悄悄消失,独自离开去另一个地方,以免被人发现他不会老也不会死。

他已经不是神了,却也似乎不是人。

过长的寿命会磨钝人的感官知觉,把喜怒哀乐都压抑在心底。

可是青玄不一样,每天帮人干活,和漂亮姑娘开开玩笑,喝喝酒,哪里热闹往哪里凑,似乎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苦难会根植在人的记忆中,但他宁可用过往的欢乐将其掩埋。他会想到谢怜做过的饭,想到中秋夜的漫天明灯。

会想到很遥远的从前,想到和那人喝过的酒,跋涉过的山水。

即使他现在越来越不爱笑。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看着天,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心里是一片空荡荡。

当神仙的时候,快活自在,日子过得飞快。可做凡人,享受着同样无边的寿命,却渐渐变成了一场凌迟。

走过寒暑春秋,捱过一场又一场的寂寞。

小木棚被他加固了好几次,最初的旧棉被早就破得没边扔了,但是不管多久,总会有人给他换上一床棉被。

青玄又大醉了一场。他倒在茅草堆上,仰着头笑,眼泪都笑了出来:“我知道我没资格恨,可是我恨过。但我现在不恨了,真的一点也不恨了。”

“你还恨不恨?”

风声如泣,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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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又一次迎来了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四处张灯结彩,一片太平景象,令人看着都高兴。

街上热闹非凡,青玄顺着人群向前走,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都笑着回应。忽然不知是哪家的小孩没看路,一头撞在他腿上,一屁股摔到了地上。青玄忙蹲下身扶起那小孩,轻声安慰了几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小孩不一会儿就跑远了。他站起身,正想摸出自己的酒壶,抬头瞬间目光凝滞。喧闹的人群变成了无声的背景板,一个身着黑衣、颀长清癯的身影立于人潮,默默提着一盏灯。灯火明灭,晃花了人眼,总叫人看不真切。

青玄怔怔地,放缓了步子慢慢地向前挪。

光影交错重叠,模糊了视线。只余几步路,他才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无疑是那人了。

各种情绪如决堤之洪灌向全身,青玄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贺玄怀中。

恨被漫长的岁月与思念消磨,转瞬湮灭;爱意决堤,滚烫灼人心口。

寂寞一眼望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