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烛直起身,走到前殿的荷花池前和赵朔见面。
她很少在白日出现在外面,幸好这一日并非节庆或者神诞日,朱闱之内的人并不多。几个远道而来求签的人对着女神官施礼,纷纷俯首低头触碰她脚下的地面,而巫烛也对他们颔首,随后低声赐福。
赵朔就站在莲池前面等待她,凝神望着女神官冷淡又镇定的脸,想起恐怕测算天命这件事对她而言已经不算稀奇,窥破什么都不至于变色。那天在露台上巫烛也说话很少,然而赵朔无心留意她的反应,更没有功夫从神情之中推测她的细微想法,只好搁置。
然而这么多天过后,他开始好奇巫烛的看法。
巫烛走过来,望着莲池:“陛下。”
祭宫之中的主祭执掌一切事务,独立于凡尘之外,因此她也只是合掌低头为礼,不必下跪。
赵朔同样对她点点头:“大人。”
巫烛静默着等候他说出来意,而赵朔也不多寒暄,径直问:“大人已经知道一切了,朕不再赘述。以大人来看,此事朕该如何解决?这是否算是罪有应得?”
女神官讶然,似乎并没有料到赵朔会来寻求自己的意见。其实她不是没有料到,巫烛并非无所不知,但她可以揣度人心。这样的秘密从来不会被知情人主动提起,何况现在是光天化日。
然而赵朔并不忌讳,她也不认为需要避讳:“陛下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了办法。我在红尘之外,管不到红尘。”
她对赵朔那是否罪有应得的问题连回答都不回答,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一样,赵朔也不知道是被她的镇静所摄,还是被她的冷淡所推拒,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对这位女神官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他当然不懂这种人,看似清心寡欲,但却翻云覆雨,倘若他们是真的不在乎,又为什么插手?倘若他们在乎,又何来这种姿态?赵朔最擅长看穿人心,也最擅长利用人心,他并未对任何人生出敬畏之情,只知道可以为自己所用。
巫烛也一样。
于是他开门见山:“朕确实有个办法——朕是来请求大人同意入宫的。”
巫烛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好似一尊凝固的雕像。
赵朔并未从这种姿态中体味到太多拒绝之意,更想起许多说服巫烛的理由,于是继续道:“朕定然不会辜负大人,何况你总不能一生都困于此地,当真甘心吗?”
从未有人对巫烛说过你是否甘心,她颇觉意外,又对赵朔笑了笑。倒不是说巫烛从来不笑,然而眼下这神态似乎已经令她身上不动如山的神性瞬间潮水般退却,留下的是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女人:“陛下何须谈及辜负不辜负。倘若有朝一日我从这里走出去,必然是我自己选择,我是愿意的,无需他人为此承担什么。”
她低头望着池中莲花,轻声道:“至于甘心……我不是自己愿意来到这儿的,但却是自己愿意留下的,陛下是千古一帝,前来求婚,相比不是和杨氏一个原因,我猜测,那就意味着陛下所谓的解决……就是试试我的血脉是否有用?”
赵朔求婚的时候有一刻是有一种莫名而来,十分剧烈的紧张,似乎又回到很多年前,求娶楼夫人的时刻。然而他毕竟和从前不再一样了,只是一瞬间就迅速掩盖了过去,连巫烛都未曾发觉。
巫烛是个很美的女人,抛却她身上的神性后她仍有难以忽视的迷人之处,任何男人娶她都不会觉得不够好,何况赵朔的本心也绝不干净无瑕。他同意了巫烛的猜测:“是,正因如此,大人就该知道朕此刻是予取予求的。皇后她……也同意此事。”
巫烛微笑着后退一步,一步退成了赵朔更熟悉的那个女神官:“可皇后料定的人选必定不是我。”
有些话不必多说,巫烛还俗之后,顾寰就是她名义上,事实上的弟弟,她入宫后,顾寰恐怕会迅速的越过楼家成为第一实权外戚。皇后真想要这样吗?她料到了吗?
赵朔对她的猜测并不否定:“世事岂能尽如人意?皇后所求是无愧于心,朕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