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容不由自主想起年少还在念书时看的明清笔记，张岱写“酒醉饭饱，惭愧惭愧！”，应该就是现在的这种心境吧。
他觉得自己心态十分年轻，一点也不像32岁的油腻中年，很是自得了几秒钟。
天色渐晚，那边顾淮叶也在吃晚饭。
她其实没觉得太饿，应激产生的肾上腺素还在影响她的身体，但是小胖子——她刚问出来他叫柳道非，不知道他父母为什么给起一个这样随时可以出家修道的名字——眼巴巴地盯着她，说自己有一点饿。
还用手比了一个微乎其微的距离，表示只有“这么一点点”饿。
顾淮叶明白这是很饿的意思，看了眼禹羲的点滴还有蛮多，就牵着他出去找吃的。
因为上次李复临的事，她多带了钱在身上，这么半天奔跑颠簸也没掉，两张粉红微笑纸稳稳当当地躺在口袋里。
谁知道她刚拉开房间的门，就有个穿着白色制服的阿姨赶过来问她要去干什么。
装了监控为什么还要她留意点滴啊……怕她太无聊吗……
顾淮叶不好意思地问有没有什么吃的，那个阿姨的态度倒缓和了下来，说是我们疏忽了，让她回房间等着就行。
结果等半天，阿姨只拿来了两个紫米面包和一瓶旺仔牛奶，脸上的笑容隐隐就要崩溃：“不好意思……我们路部长今天在这儿待了一天，安全食品只剩下这么点……要不先将就一下……”
“不能现在去买吗？”顾淮叶小声地问。
“可以是可以，但安全检查一路过来，恐怕就要明天早上了。”阿姨也十分为难。
小胖子已经饿得狠了，抓着顾淮叶的衣角露出十分渴望的神情。
顾淮叶只好接过两个寒酸的紫米面包，对，就是学校小卖部两块五一个的那种，又牵着小胖子回去了。
好在小柳同学并不挑食，十分凶残地大口吃着面包，顾淮叶怕他觉得干，牛奶也拆好了递给他。
她摸不准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的食量是多少，自己的那个没敢吃，放在一边怕他不够。
顾淮叶在几次三番无法获得小胖子任何家庭信息之后，心里已经暗暗觉得不对了。
他绝对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愿意说。
怕不是家暴哦。
可是她又没看见小胖子身上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和疤痕。
小胖子并没有吃第二个面包，他表示自己已经饱了，然后在病房的床头柜里翻出了一本《中国魔法故事》，配图幼稚，还标着拼音，但顾淮叶也没什么事做，就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在远古时，河南商丘一带是一片森林。在森林中居住的燧人氏，经常捕食野兽，在捕食野兽的过程中，他发现某些用来威慑野兽的发音组合，可以产生细小的火苗。
燧人氏从这里受到启发，就尝试把这些发音记下来，从而产生了第一个火球术。这种取火法十分简陋，但却开启了魔法的历史。燧人氏把这种方法教给了人们，人类从此学会了人工取火，用火烤制食物、照明、取暖、冶炼等，人类的生活进人了一个新的阶段。人们称这位圣人为燧人氏，奉他为诸神的起源。
小胖子无助地抬头看她，顾淮叶在他眼里看见他的三观摇摇欲坠。
顾淮叶：……
顾淮叶抽走他手里的绘本，放到一边去：“小朋友我们还是别看书了，这些故事乱编的，一点劲也没有，姐姐给你讲故事吧。”
禹羲发觉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中。
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说着什么。
她的音色是绝对的冷色调，像粉色里搀着过多的灰暗，又如同寒冬厚冰下，几近凝滞的河水与冰层相击。
但是现在，听她放柔声音去哄人，封冻在冰层里的温柔都化出来了，盛夏白瓷碗端上酸梅汤，她是其中屑屑碎冰。
“从前有个人赶着路。突然，他发现荒原中，散落着一堆白骨。”
“他被吓了一跳，忽然听见了老虎的咆哮声，随着一只大老虎紧逼而来。看到这只老虎，旅人顿时了解白骨的成因，他立刻向来时的道路拔腿逃开。”
“但他不幸迷失了道路，竟然跑到一座断崖边上。这时他发现断崖上有一颗松树，并且从树枝上垂下一条藤蔓。旅人便毫不犹豫，马上抓着藤蔓垂下去，可谓九死一生。”
禹羲聚精会神地听，感觉自己逐渐看到了一点点光亮。
“幸好有这藤蔓，终于救了自己一命，旅人暂时安心了。但是当他朝脚下一看时，不禁啊地惊叫一声，原来脚下竟是波涛汹涌、底不可测的深海，怒浪澎湃，波涛间还有三条毒龙，正张开大口等待着他的坠落。”
“更恐怖的是，依靠救生的藤蔓，在其根接处出现了两只白色和黑色的老鼠，正在交互地啃着藤蔓。”
禹羲发觉自己的感官在慢慢恢复，逐渐回到人间，视野之外光明澈亮。
“旅人拼命摇动藤蔓，想赶走老鼠，可是老鼠一点也没有逃开的样子。而且每次摇动藤蔓，便有液体从上面落下来，这是树枝上蜂巢所滴下的蜂蜜。由于蜂蜜太甜了，旅人竟完全忘记自己所处的境遇，开心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温暖还停留在视网膜上，声音倒是听得真切。发出亮光的灯柱很晃眼，他抬起手遮了一下，把头偏向右边。
正好看见顾淮叶关切地低下头来，睫毛历历可数，投影在脸上，明暗纠缠。
禹羲刚醒，浑身发冷，脑子钝钝的，只想起刚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蜂蜜太甜了，旅人就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境遇，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