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无痕不答，只催促道：“叫你们走，你们就走！”
林小白道：“你可知道，若向曌云裳承认是你私下放走重犯，你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楼无痕垂眼道：“我毕竟是她的姊妹，不会受到重罚的。”
林小白忽然冷笑起来：“你真以为，你一条手臂，或是一条命，就能抵过这种罪名？”
楼无痕一怔，林小白一步靠近，定定凝视着她，无有片刻分神：“她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楼无痕缓缓闭眼：“还有什么比死更重的惩罚？”
林小白看林曦，林曦抿了嘴，半晌才道：“鱼纹老铗，是你的生母。”见楼无痕倏然张眼，瞪视过来，忙又道：“她从小看着你到大，对于你的秉性，以及曌云裳的性情，最是了解不过。你若是放走了我们，她一定会设法为你脱罪。”
楼无痕脸色煞白，嘴唇微张，似要说什么话，却没说出口，林鼓瑟看林曦一眼，代她把话接了下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代你承认罪责。而若要永久地免去你的责任，以及曌云裳的凌辱，最好的法子，就是刎颈自尽。”
楼无痕道：“不可能！”却不知是在否认鱼纹老铗是自己生母这件事，还是否认老铗会代自己赴死这件事——就在这一瞬间，她竟觉得有些明了了自己长久以来纠结又紊乱的心意，活着实在是了无意趣，苦苦支撑，也不知能支撑到几时，倘若真因此而死了，或许反倒是一种解脱。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林小白断然道：“曌云裳不会让你死的——她的目的是折磨你，不是失去你。她想把你收作禁脔，永远地掌控在手中。”
楼无痕嘴角翕张，半晌，才挤出一抹无力的笑：“我大姐…虽然性情乖戾，天性凉薄，却也不会无聊到你们说的这种地步。”
林鼓瑟笑道：“是么？那你没觉得，这牢房的守备实在是有点过于懈怠？而我们三个人居然被关在一间房中，又有点过于凑巧？”
楼无痕不语，垂下的手却微微地颤抖起来，林鼓瑟察觉了她心中的恐惧，继续扇风点火：“还有，你能拿到牢房的钥匙，为什么拿不到小白身上镣铐的？是不是因为，如果不解除镣铐，我们逃脱起来，会不方便？如果你放了我们，我们又被抓回去，曌云裳让你亲自执行千刀万剐之刑，你觉得这惩罚比起死来说，孰轻孰重？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三妹、四妹，又被拿了些什么把柄，曌云裳让你亲自去处理她们，你会是什么感觉？如果曌云裳还要更进一步，对你做更过分的事呢？”
楼无痕没有听出她最后一句话的深意，只是皱着眉，身子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不…会的。”
林鼓瑟还想再说，却被林小白打断，林小白对她使个眼色，温和地道：“你与曌云裳相处了这么多年，一定比我们更了解她。扪心自问，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不知道么？”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无论是楼无痕，还是林小白，或者林曦与林鼓瑟，都没再说话，楼无痕垂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林鼓瑟有些似懂非懂地看着林小白，又看林曦，林曦看着楼无痕，心生悲悯，顺带着伸出手，把林鼓瑟拽到自己身边，林鼓瑟就顺势挽了她的手，靠在她身旁，贴着她的体温取暖——想到曌云裳时，她这知觉不太深的未来人也觉得有些寒冷，不明白世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没有感情的未来会很可怕，这是林鼓瑟已经慢慢明白过来的，但如曌云裳这样感情过于丰富的，似乎也很可怕。所以感情这种东西，到底怎样才是合适？
她抬起头，扯了扯林曦的手臂，把自己的疑惑小声说出口，林曦就笑：“曌云裳才不是感情过于丰富，恰恰相反，她也是压根不懂什么是感情——她那种程度，充其量叫做欲望。或者说，初级情绪。自私的初级情绪。”
“但高级情绪是可以习得的。”林鼓瑟看看楼无痕，又看看林曦，冒出这么一句。
连楼无痕都抬起头来，虽未完全听明白她们的对话，却也偏了头，轻声道：“你们这么镇定，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你们有何建议？”
林小白露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之色：“红楼的症结，恰恰在曌云裳。”
楼无痕微微偏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到红楼，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曦看着她笑道：“你觉得我们是干什么的？”
楼无痕道：“反正不是柳生剑影的弟、妹。”
林小白忽然望着她：“你对柳生剑影了解多少？”
楼无痕怔道：“听过他在江湖上的名声。”
林小白便不答话，只道：“一切决定，都在于你。”
楼无痕道：“若我觉得你们是奸人，不依照你们的建议行事呢？”
林曦笑道：“那只有等曌云裳把我们千刀万剐咯。”
楼无痕死死地盯着她：“你们就那么笃定，我这样在乎你们的命？”
林小白道：“你自己回顾当初，这么些年，是不是救得一人，却杀一人，救得一人，却杀一人，来来回回，看似好像救下了些人，实际却从不曾真的挽救过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楼无痕不语。
林小白又道：“你再回想一下，红楼的那些规定，有些固然是有道理，有些到底有道理，还是只是因为它是‘规定’，所以大家一味地遵从而已？你知道曌云裳的天生秉性，那你知不知道，她这样的人，为什么非要装出那副伪善面孔？只是为了统御红楼？你觉得她真的在乎红楼么？”
楼无痕整个人一个激灵，沉声道：“她是大宫主！”
林小白道：“对，她是大宫主。可你观她近年之所作所为，像是真心要把红楼往正路上带的模样么？”
楼无痕再也不说话了。不知从哪吹出一阵风，轻轻撩起她的黑袍，又吹动了她的面纱。她将手一伸，想要按住面纱，却被林小白止住，林小白小心翼翼地摘下她的面纱，凝视着她，良久，方松开手，退开一步：“比起曌云裳，你才是真正时刻把红楼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你的心温暖如太阳，适合像太阳那样照亮红楼——你知道么，太阳上也有很多小瑕疵，很多黑色的小斑点和高低起伏的山丘，但是因为太阳的光芒如此耀眼，所有人都忽略了它的瑕疵，而只在意它的温暖与万丈光芒。你也一样。”，，，，.netwww.xsbiqu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