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姝还记得那次父亲笑得很畅快,他说,“医者也是与天争命的人,要在阎王手下求长生。”
那场瘟疫蔓延了半个月后。吕粟是第一个被救活的人,他那时候不过十岁,家里穷买不起药,一个人跑到停尸房等死。他没想到叶姝那停尸房的死人做实验,阴差阳错地把他救了下来。他睁开眼就看见那个姑娘盯着他又哭又笑。
与天争命,她做到了。
吕粟是村里猎户的孩子,可惜家人死光了,叶姝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便天天跑出去抓兔子给叶姝,有时间就陪在她旁边看她研究治疗瘟疫的方子。他大字不识几个,但叶姝天天念叨的那几味药材他也渐渐记了下来。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他的病好全了,叶姝的方子也研究完成了。他从来没看见叶姝像那天一样高兴,她拿着药方冲出去,说要给别人治病,说着说着竟然咳嗽起来。
所有人都怕极了,把她赶出了村子。
吕粟和他们据理力争,却也被赶了出去。
叶姝知道自己得的不是瘟疫,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但没有人信她。他们没有钱,在山里也没有地方生活,好在碰到了一路从城里来的医队,他们看中了叶姝手里的药方。
叶姝确实不在乎虚名,只要能救人,把药方白给出去也无所谓,医队看重她的人品,收了她的药方留给她一些食物和水,还问她要不要送她去城里。叶姝没有同意,她就想留在村外,等那些父老乡亲安好。
那是吕粟第一次和她发生争执,说她不该为这些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叶姝那晚沉默了很久,直到半夜吕粟才迷迷糊糊听到她说,“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药方到底能不能救人罢了,有时候我想,他们怎么样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医术,父亲说这是与天争命的活,我就觉得自己能争过天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吕粟把那晚的话记了一辈子,人生何其短暂,他们如同蜉蝣,却也奋力前行。
叶姝是被活活烧死的,医队用她的药方救活了全村的人,可她回去清理父母遗物的时候却被人绑了起来,不知从哪来的巫者对那些愚昧的村民说她是罪人,只要烧了她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灾难。
那个时候药还没全见效,不少人竟相信了这样的说辞。
他们狂叫着,怒吼着,巫师带着鬼怪的面具在土地上蹦跳。他被绑起来扔在一边,看着叶姝被架上刑架。那天的火烧红了整片天,焦黑的人影在红黄交错的火焰里,显得孤寂又可笑。火舌把叶姝的生命吞噬干净,她从来没看过自己肩上的烛火,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从古至今,愚昧的人太多,真正可笑的人也太多。
吕粟抱着叶姝的骨头渣茫然地走在山路上,他想问叶姝后不后悔,可惜叶姝听不见了,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剩下。
再后来,他遇到了出云谷的仙者,仙者收他为徒,还念在叶姝的赤子之心,将她重新投入莲花中养大。他本来想杀了那些人的,要不是为了等叶姝重生,他不会走上学医这条路。
他四十岁的时候到了离开师门的年纪,回到了已经变成陈家村的碧云村。所有的一切都变样了,他看见村外有一座仙姝庙,问过才知道是他们离开后,医队回访为叶姝做了证明,村民们心中有愧,为她修建了这座庙。
吕粟那日跪在神庙里又哭又笑,愤恨多年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那里本来该像瀑布一样倾泄的怨怼被硬生生塞回泉眼里,憋得他好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