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只是有些嘲讽的看着这水晶灯下闪耀的一切。他依然记得大半个月前,马尔蒂尼的那群家伙们,拿着机关枪摧毁了他们的生意,霸占了他们的地盘,把他们像赶老鼠一样从街头撵到巷尾。泽维尔不是不能承受这种侮辱,很大程度上别人的死活也和他没有关系。但是朱塞佩腿上那带着玻璃渣子的伤口却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使他很想让这伤口的始作俑者付出一些切实的,沉痛的代价。
但是眼下,一切都不如他所愿的,双方正坐在谈判桌上,准备握手言和。唐吉拉迪诺开始宣读谈判书的内容,由于昨晚朱塞佩那个恶意的玩笑,泽维尔对此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可以跟着唐吉拉迪诺的语速,缓缓的将那些不太熟悉的名称与数字背诵。他听见那些被关停的簿记点开张营业,听见那些被摧毁的建筑修缮一新,听见所有牺牲的士兵有了姓名,听见所有鲜血的事业打上功勋。
泽维尔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他觉得唐吉拉迪诺的话语就好像造物主的双手,将一个偌大的城市划分得泾渭分明。而从前两个水火不容的组织,就在这一双大手的撮合下,和颜悦色的起坐谈判。
泽维尔忽然意识到,从前自己对于力量的蔑视,仅仅来源于愚蠢的无知。他竟然不知道拥有权威原来可以做成这样的事情,令人敬畏原来可以获得这样的能力。而唐吉拉迪诺在他眼中也再也不是什么可笑的胖子,无能的老头,那是一个世界的皇帝,一切规则的主宰,甚至是某种切实存在的神明。这种源于本能的震慑,对于力量的崇拜,就如同一记铁锤敲在了泽维尔的胸膛上,令他的心跳加速,血液澎湃。
泽维尔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起码当唐巴罗内把他从贫民窟里接走以前,他的人生就只有日复一日的偷鸡摸狗和得过且过。
他见过那些因招惹了恶霸而被活活打死的人们,也见过那些因酒精和毒品而曝尸街头的人们,更见过数不胜数的,像下水道里的老鼠那样过着暗无天日生活的人们。他那双蜜棕色的眼睛生来看惯了丑恶和残忍,他的心也因此麻木不仁,并且深深的认为自己将不可避免的成为上述人等。
甚至,就在他被告知将来要接任巴罗内的首领的时候,他所能想到的也仅仅是逃避和自甘堕落。他是那样害怕这些能使他对未来产生憧憬的东西,就好像害怕去承认唐巴罗内,那位不负责任的父亲。
尽管泽维尔总是装作无赖和狡猾,但他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并且实际上脑子里的知识也相当有限。他不过是在惯于逞强,软磨硬泡的试图解决生活中的琐碎障碍,却没有想要去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让那些障碍都自觉离开的强者。
但他现在却产生了这种想法。
他想成为一个家族首领,成为一个著名人物。
吉拉迪诺就是他最初的偶像,他希望学会那种智慧的说辞,那种沉稳的语调,甚至是那种和蔼而又伪善的笑容。他希望有能力有解决纷争,调停事端,传达自己的意见。他希望人们臣服于他,信赖于他,景仰于他。
他希望成为一个唐。
等泽维尔从这段悠长的想象中脱身时,朱塞佩已经低头在谈判书上签下了名字。双方交换了文件,再次核实了信息,然后点头向长桌另一端的唐吉拉迪诺致意。这位老人收到了他们的眼神,于是撑着桌子,站起了那肥胖的身躯。他清了清嗓子,对在场众人宣布了合约的成立,并表示无论哪一方违背诺言,都将受到委员会的惩罚。
于是,到了此时,这场席卷芝加哥的战争终于画上了句点。但是战争所带来的问题却有增无减,朱塞佩与泽维尔之间依旧微妙,巴罗内的派系纷争也将愈演愈烈。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暗流汹涌之上的表象,好像粉饰太平的谎言。但无论如何,那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都似乎可以安稳的度过一个冬天。
朱塞佩在联邦饭店门前向古斯塔沃道别以后,脸上带着某种狐狸一样的,甚至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转过身来。他把手揣在口袋里,问泽维尔对谈判的感想。
“还好。”泽维尔这样说着,发觉也找不出更加丰富的词汇。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但却又从无可奈何里感到一阵莫名的释怀。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今早的马尔蒂尼事件,觉得泽维尔还是正常一点要讨人喜欢。
哦不,他才不喜欢这个该死的小混蛋。
而就在这时,泽维尔忽然补了一句:
“我想成为一个唐。”
朱塞佩脚下一滑,差点当着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摔了个马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