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偶然发现叶明珠的厨艺之后,几乎每晚的夜宵都要她来做。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叶明珠就不那么恭敬,她甚至直接对谢琛抱怨,“皇上,这天下就没有又吃又瘦的法子,尤其是夜里,吃得每一样东西都会积在你的胃里,变成肥肉长在您身上。”
谢琛练习了一段时间的蹴鞠,从刚开始跑两步就气喘吁吁,到现在已经能跟个小半场了,而因为运动量的增加,他的英俊相貌已经初露峥嵘,如今看上去不再是个小胖子,而是比较壮实的少年了,还长了个子,不说话的时候,就越发显出几分沉稳来。
他一如既往对叶明珠说得那些奇怪词语好奇,“胃是哪里?听你的意思,我们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都装在了胃里?”
叶明珠指了指上腹部的位置,“我不是大夫,搞不清楚,大概是这儿吧。听那些西洋医生说,所有的食物都要进到胃里,由胃液帮着消化,若是夜里吃了东西,原本该休息的五脏六腑还要工作,就会损耗人的气血,导致夜里睡不安稳,还长胖。”
谢琛从前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说“胖”这个字,如今瘦了许多,倒不怎么在意了,只沾沾自喜地看着书房里摆的那面落地铜镜,“朕最近已经很瘦了,多吃了点也无妨,母后说了,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得太少。”
“太后娘娘可没叫您晚上吃。您再这么吃下去,前面好容易减掉的那些肉会再长回来的,您就当不成英俊的皇上了。”叶明珠恐吓他。
谢琛吓得捂了捂嘴,无奈地说:“谁让你白日里总是那么多的事情,朕要吃点你煮的东西,总要等到晚上。朕要给母后说,别再给你安排那么多活了,让你专心给朕准备早、午膳。”
“皇上,臣是司膳,不是厨子,若是只给您准备御膳,岂不是降了大材小用了?”
“胡说,民以食为天,况且朕是天子,天子的一日三餐,那就是天大的事情,怎么叫大材小用呢?”谢琛一边跟叶明珠斗嘴,一边翻阅今科殿试的入选名册和他们的试卷。
“这个陈望舒,还真是很不错,光是这手好字,就羡煞多少才子。”谢琛连阅卷边啧啧称赞,忍不住念出声,“……一法之置立,曰吾为天守制,而不私议兴革;一钱之出纳,日吾为天守财,而不私为盈缩。一官之设,曰吾为天命有德;一奸之锄,日吾为天讨有罪……”
虽然叶明珠的古文还行,但那只限于上学时应付考试的课本,到大周后她看那些典籍,也是凭借着原身阿珠的记忆,连蒙带猜再化为己用,这会儿见谢琛念得高兴,自个却听得似懂非懂,只能嘿嘿干笑,“听起来还怪对仗的,颇有气势。”
谢琛用怀疑的神色看着她:“有时朕真是很奇怪,你说起那些西洋的事情来,总是头头是道,但对咱们大周的这些文史子集,却总要想一想,这文写得多好,你竟然只看出对仗来。”
叶明珠只得陪笑,毕竟日子越久,阿珠的记忆就越模糊,尤其是这种之乎者也的东西,平日里不用不想的,久了自然淡忘。
想了想,她笑着说:“不如皇上给臣说说,这文究竟好在哪里?也让臣长长见识?”
谢琛被她岔开了话题,神思又回到了陈望舒的那张卷子上,他笑着道:“这殿试的题目是朕亲自拟定的,《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是想让学子们站在朕的立场上,回答如何执政……”
他的话音未落,叶明珠就大声赞叹,“皇上真是开明,竟然让学子们以您的立场来答题,让他们站在您的高度。微臣揣度,当拿到这题目时,糊涂些的会吓坏了,但那志向高远的,肯定会因为有您这样的君王而心生澎湃。”
“没错,殿试之时,有些人当场就咬起了笔头……”谢琛似回到了那日殿试的场景。
……
三月初六,恩科殿试终于到来。
天还未亮时,九百九十九名身穿统一绽蓝色长袍的考生鱼贯而入,到达了太明殿里面。
能够进到这里考试的,个个都是佼佼者,他们在全国会试里中选后,方能参与这场由皇帝亲自拟题的殿试。
他们当中,有朗朗如日月初升的俊美少年,也有垂垂如落暮西沉的白发老儿。
然后不管老少,每个人都是衣摆飞扬,步伐稳当,他们的神情庄严肃穆,双眸明亮发光。
天下间,有几人能够晋见天子?而他们过了这场殿试,考中进士之后,就是当之无愧的天子门生。
当最后一名考子进入,禁军便守住了大殿的四周。
在长达三个时辰(六小时)里,这些考子们都要呆在殿里,不能吃喝,入厕要被允准才能出去,不过为了抓紧时间,考子们都尽量不去,为了减少入厕,殿试的早晨,他们通常都会避免进食汤水。
对于考子们来说,殿试时,皇上会时不时过来查看,头一回窥见天颜,这不仅是个脑力活,更是个体力活、心理活。
在开考时间一半以后,就时不时有人因为体力不支晕倒。
然而殿试的头排,有一个人始终头也不抬,不受任何干扰地,执笔挥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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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陈望舒的考卷,取自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殿试一甲第一名进士(状元)赵秉忠的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