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算起来,这倒真是傅梦影第一次体会到这焉知非福的道理,虽说利用异能替俏如来换伤后直疼掉她剩下的半条命去,但却也切身体会到了一次烛龙之焰的特殊之处。
至阳至烈,正是与体内鬼气可以相互磋磨的存在,经此一遭竟得了些好,趁机少了不少身上的鬼气,只可惜过程太过痛苦,即使是忍耐力很好的傅梦影也不太想尝试第二回,况且烛龙之焰的力道明显不够,一味将希望寄托其上,无异于抱薪救火,终究得不偿失。
攒了攒拳头,似在确认那无时无刻皆存的生涩感究竟少了几分,虽说头依旧是疼着,但气力总归是能多提了些出来的,也不知这种情况落脉看不看的出,看不出最好,若看得出……
算了,能躲便躲着些吧,好不容易攒出来点底牌,总不能就这般被人摸出数来,仔细想想,这几日阎王鬼途倒也不曾静默安生,依然一批又一批的杀手往还珠楼里面派,只不过那些杀手资质太差弄不出什么动静,也不知那阎王鬼途的首领是不是个傻的,平白耗了这么多人进来。
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是不缺人用?还是……
手里握着的信息终归是太少了,虽然已经将阎王鬼途渐渐引到了明面上,也知晓幕后之人必是那个不知用何法活过了千年的老怪物徐福,但对方的目的,意图,能为,皆还未探查出底细,这一明一暗的情形,纵使眼前的棋盘空落落的,却依然是左右都不太好下子。
良久,不免沉沉的叹出口气来,顺手将一直攒着的几粒白棋丢回到了棋盒中,却不想棋盘之上被人落了个黑子,抬眼向上看,正好看见温皇眼中的那抹浅笑。
温皇虽是笑着,但棋盘上的那枚黑子却是落的刁钻,没有半分客气,只一子便破败了她原有的布局,傅梦影顿时被胜负欲冲昏了头,再度拿起棋子,仔细的下了起来,明明是场普通的对弈,两人甚至都不曾有过只言片语,你来我往间却仿佛是斗了半生一般的熟络。
原本温皇不过是看她闲着不自觉想逗弄一下,哪曾想到了第六手便被勾起了兴趣,棋盘对弈虽比排布局势差了分意思,但好对手总是难寻,看着自己似无意留下的布局尽数被傅梦影打乱归零,竟也起了分好胜的心念。
最开始也不过算试探,过了半晌便都放开了手脚,两人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没过多久那棋局之上便是布满了黑与白,细数下去竟谁也不比谁多,又是一盘合局,只是这次傅梦影反倒是蹙起了眉头,急急忙忙的想要再开一局,反倒惹了温皇一阵笑。
“怎么?这回梦影不费心凑合局了?”
“……”傅梦影顿了有好一会儿,才忽拔高了语调狡辩似的说道:“又不是相杀,自然是要分输赢的”
她略微低着头,将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下,只可惜今日傅梦影头梳的板正,露出了一双微红的耳朵,温皇看在眼里,笑了笑,好脾气的在棋盘之上再度落下了子。
只不过这一次,时间并没有宽裕到让他们将这局棋下完,门外俏如来的声响传入耳畔,一声前辈彻底坏了傅梦影难得的好心情,毕竟经过昨天的那番对话,她现在很不想面对俏如来,无论是人还是声音,当下便将手中要落的棋子一股脑的放了回去,显然是不准备继续下了。
温皇似乎被她这忽起的小性子给逗笑了,顺势便摸了摸她的脑袋,傅梦影没躲,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温皇也没在意,没多久便缓步出了门,消失在了房间中。
周遭重归平静后许久,傅梦影才又拿了枚白子上手,执子落定,彻底围住了大半的黑棋,脸色也显出了笑容,一个一个的将围住的黑子都收到一旁,她盯着那几枚落在手里的黑棋不知在
想什么,把玩了许久才放回棋盒中,随即像是乏了般顺手一推,将棋盘的局势彻底搅混了。
合上眼睛,装作假寐的模样,一只白色的光蝶却自房中飞了出去,那蝴蝶一路躲躲闪闪的飞到了俏如来与温皇的那个屋子,于是傅梦影也就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温皇前辈”
“哎…果然如凤蝶所说,大伤初愈便迫不及待了”
温皇微蹙起眉头,装作很关心的模样,不过俏如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眼便能望穿的少年了,面貌虽不曾被岁月摧残,但那些经历却伴着时光于他心上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佛珠轻轻捻过几颗,俏如来垂目,任那金色的瞳子隐入暗中,他开口说道: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但俏如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坐在位子上的温皇依旧是以往懒散的模样,羽扇一下一下的摇着,只在听见重要两字时才略微缓下分毫,明显是被引出了兴趣,他却不急,反而将话头扯到别处去,先是提了一嘴史艳文,后又聊了下傅梦影,语带懒散,却偏生句句都刺激到了俏如来。
佛珠又转了几轮,俏如来的面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他平静的像是亘古不变的潭水,亦或是远触不及的星辰,俏如来耐着性子听着,期间无论温皇说些什么都没有贸然出言打断过,直等到温皇闲下话头拿起茶杯的空档才开了口:
“我倒是不知,原来温皇前辈这般照顾堂妹,倘若叔父知晓,定然十分欣慰”
他这一席话说下来,温皇的脑袋不意外的疼上了几分,却依旧装作无事的模样,半垂着眼,细细的品着茶,良久才重新握起扇子摇了摇,道:“你不是说还有重要的事情?”
俏如来轻点了下头,随后道:“现在的元邪皇不是魔族,最少不是全然的魔族”
温皇猜出了俏如来想法顺势将话头接了过去:“墨家的止戈流,诛魔失利”
“千年前元邪皇能与初祖比肩,也许根基超然,但止戈流对魔族甚至是带有魔气之徒拥有绝对的剋性,何况是面对真阵,对他造成的伤害却仍不如预期,这不合常理”俏如来一边讲着,一边不停脚步,伴着脑中的记忆还在仔细推敲着这其中存在的所有可能。
“总之,现在的止戈流杀不了元邪皇”
“是”
一声是后,温皇与俏如来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温皇才站起身子问了另一个问题:“不过我更好奇另一件事情,无论是从前的帝鬼还是他手下的七大军势,都不乏有畸眼族的存在,但自目前几次查探,修罗国度的兵将中,能称作战力的也仅有炽焰天与曼邪音两人”
俏如来合眼沉思了一会问道:“前辈怎样想?”
“对于元邪皇嘛?”
“是”
温皇眼角带笑,面上却并未显露多少,摇着扇子随意般的说道:“躁动,莽攻,四面树敌,不等支援,单靠一己之力,屡挑强敌,犯下了所有的战略错误,而你,察觉了”
“这……是几率问题,师尊讲过,太多巧合就是问题”思绪宛如手中的佛珠,逐渐被穿成了一串,俏如来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也变得坚定了不少。
“你果然有想法了”温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俏如来的态度间接确认了他心中的猜想。
“俏如来会快去快回,请”
对话渐渐停了,而傅梦影这边却再难消停,她合着眼睛像是在休息,手上却不得安静,正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但即使如此,终还是敲不停躁动的心绪。
快去快回……他要去哪里,也是…还能去哪里,大约是去确定畸眼族与元邪皇的关系吧,真想不到他们竟能深究至此,
不,也许是自己太过懈怠了也说不定。
找到关系之后,俏如来会怎么做,大约……也只能那么做了。
呵……,应说不愧是血缘至亲嘛?连想出来的路数都是相似,所以……这次他能容忍多少死亡?一个,两个?还是更多?
是了,自己究竟在妄想什么,他是天下的俏如来,他是众生的墨家矩子,哪里是可以同自己血脉情深的堂兄,只可惜……
他的天下,他的苍生,何时包括魔世分毫,他连自己的血亲手足都接受不了,又怎会顾忌其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侵扰,定诛之。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这是每个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但是…但是……
大约是伤心太过,这一次傅梦影竟是没有动怒,索性收了异能,但或许有气息不稳的缘故,术法撤离的瞬间,不留神被温皇瞄到了一眼,刚准备好生休息下,却不想被门口一连串的敲门声打断了倦情,原本是不想理的,可惜门外那人是个没脑子的,竟是耐着性子一直的敲了起来。
傅梦影本就心情不顺,当下便语调不好的问了句谁,幸而这一出声,那恼人的敲门声总算是停了,门外的人沉默了半晌才穿出声来,大约是个刚及冠的少年,正是急性子的年纪,却偏生装作冷静的模样慢悠悠的说道:
“在下是海境师相的侍者,前些时日整理主子物品的时候发现一物,以为是小姐的,特来送回”
欲星移?他的人怎会找来,难不成……墨家九算还真是不容小觑啊,不说别的保命的本事倒是不少,也好,那就看看就算老三,墨家师者,海境师相,他这么尊贵的命究竟值多少斤两,想到这傅梦影不禁笑了笑,朝着门外轻飘飘的说了句进来吧。
外面那人果然没耐住性子,她这话还没落下去多久,便急吼吼的进来了,傅梦影没抬眼,却依稀能察觉到对方是看着她的,可他看的着实久了些,久到连傅梦影都装的腻了,抬眼一瞥,刚巧看见那少年未及时收回的目光。
那少年眼下还生着淡蓝色的鳞片,想来也是海境中人,手上捧着的是一半臂长的棍状物,用锦布捆的严实,估摸着不是武器之类的,但一时也看不出是画纸还是字卷。
傅梦影与他不同,看人看的很快,就像是轻飘飘的瞄了一眼很难被察觉的出来。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声,傅梦影暗自嫌弃了下欲星移的眼光,端起茶碗幽幽的问道:“欲星移派你过来,就干站着?”
“啊!我……”墨鳍被傅梦影这一席话惊到,总算是将目光从她脸上收了回来,这才回想起师相曾交下来的任务来,轻咳了几声,装作正经的模样道:“在下奉师相之命,特来将此物赠予姑娘”
墨鳍将腰弯了下去,双手捧上那一直细心抱着的物件举齐至头,傅梦影并不曾着急接,反而带着笑重复了一遍他刚才曾说的话:“奉师相之命?小先生,你的话相互矛盾啊?”
被叫小先生的墨鳍不意外的红了脸,大约也是想起来自己那对不上的谎话,索性也不吭声了,傅梦影懒得再同他计较,精致将那包袱收到手中细细打开。
那物件果然如猜测一般是副画卷,其上画的是位难得的美人,远黛清瞳,朱唇皓齿,不过是副画,却宛如入了魂一般的引人注目。
画卷旁还题上了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诗傅梦影熟悉的很,几乎不用多想便确定了画中之人的身份,也大约明白了欲星移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