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找不到的话,大概也就只能送他去一些药厂里做学徒了,没准还有机会被炼丹师看到。说实话,舍不得小孩子去那么苦的地方,可是我和师兄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年纪又不大,哪里有那么多能用的人脉来?”
自立门派看起来光鲜,其实也有穷地富地之分。立在富地,要和原有的大小势力争斗,立在穷地,有时候简直就是扶贫,当地乡民生活紧巴巴的,没有给孩子送去学仙的想法,只想着多生几个劳动力是正经。灵石镇虽然指着灵玉矿脉富了起来,但思想上还是个穷根子。
“那孩子叫什么?多大了?”
“卫小苔,十三岁了。”温难言正色道。
年轻人轻笑一声。他从宽宽的绛红色袍子底下取出一张木刻的名刺,微微躬身递到温难言的手里,恭敬得又让温难言一阵不知所措:“如果他筑基了,带着这张东西去丹塔找叶曦元先生,让他帮那个孩子安排个师父带着。不用和他解释太多,只要说那是个好苗子,然后把这张东西递上去就行了,他欠我一个小人情,一定会收的。”
温难言忽然觉得那张薄薄的木名刺非常烫手。叶曦元是什么人?丹塔首席炼丹师,人称药痴,医药双修的圣手!他门下徒子徒孙不知凡几,肯定轮不到亲自收卫小苔当徒弟。但是药痴的徒子徒孙,哪个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卫小苔一个农村孩子拜入这种人门下,肯定是血赚!
“是……真的?”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手指的颤抖,把木名刺的一角捏紧,递到自己眼前。名刺上什么也没写,只是阴刻出一只八足纤长的蜘蛛,用红色的漆料填了。
温难言忽然知道站在他眼前这个礼数周到的年轻人是谁了。那个名号如晨钟一般在他的识海里回响。
蜘蛛院主人!
面具底下传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带给温难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都是做师父的人,有时候要为徒弟做些长远的打算,这也算是职责所在……”蜘蛛院主人放下风帽,扬起头去看冰里的少年。少年大致是十六岁的体态,身高腿长,看起来有些瘦削,应该是青春期长得太快、营养不继的缘故。他安然地睡在冰里,脑后长发漫卷如云,发间露出一小截蜜色的后颈。
“呃……尊者难道是认识他吗?”
温难言已经不好意思用“你”称呼眼前的年轻人了。他之前也听人说过,蜘蛛院主人至少是出窍期的高手,担得起他一声“尊者”。
而年轻人也没有拒绝这个称呼。他长久地看着冰中的少年,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他是我的同族。”
“同族?”
之前拍卖行说这少年被封冻了几年?
少说也有千年了吧?
蜘蛛院的背景是什么?一个五大姓之外的家族既然能传承千年,为什么蜘蛛院主人不肯以真名示人?又偏偏近几年才为世人所知?
“温副掌门,疑心能杀人啊。”年轻人终于转过脸来,声音由谦敬清亮逐渐转为不近人情的冰冷,“我信温副掌门是君子,君子疑人不交,交人不疑。如果温副掌门不肯与我交游,请将刚刚那张木牌还给我。”
温难言慌忙要拜,结果又被蜘蛛院主人冷冰冰的双手托住了:“如果是为了卫小苔那孩子,大可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不是,我……”温难言恨自己笨嘴拙舌,到了这种时候,谢罪的话全堵在喉咙口,连挤出一两个字都困难,“我真没想怀疑你……我,我……”他原本生得面皮白净,一着急就两颊飞红,看上去窘迫得不得了:“我以我温难言的道号发誓,受人恩惠,无过不疑!”
“温副掌门是讲忠义的人,反而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到副掌门表情不太舒服,就谨慎过头,忽然起了腐鼠之悲。”年轻人又恢复了先前的语气,客客气气地说。他应当是轻笑了一下。虽然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但温难言忽然能想象一个绝世佳公子对着他得体地一笑,刚刚的惊慌如同残雪遇春阳,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门快到了,温副掌门,我有个建议——你最好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再出去。”
“为什么?”
“因为有人在外面守着我。”
年轻人拉脱了绛红色的斗篷,随便丢去一个木偶人头上挂住。斗篷下露出来的居然是一件银红织绣的华丽女装。蜘蛛院主人的身量颇高,身型却并不算强壮,尤其是用牛皮带束紧的腰肢盈盈一握,怕是能引得无数娇娘眼红不止。
名动天下的蜘蛛院主人居然是个女子!
不少法器都能隐藏和改变人的声音。温难言之前就在拍卖场见识过能遮掩声音的白铁面具,因此他想当然地认为,蜘蛛院主人的鬼面具也属于这一类。反而是身材做不了假,至少男人中绝对不会有如此纤细柔软的腰身。他看着那双素白冰冷的手抬起来,在身前结了个手印,指尖泛着淡淡的樱红色。
“杀人夺宝,余音城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么?”
她双足一点,燕子一般轻灵地掠出门去。只留温难言在原地傻了眼。
………………
毕竟是余音峰的人,闫烈也没打算设个埋伏什么的,直接在拍卖场门口候着。他们的时间掐的比较好,没有一直贼兮兮地守在门口,而是装作偶遇一样,看准蜘蛛院主人出门的时间去逮他,这样不会被裂天拍卖行的人预先抓到。只是没想到蜘蛛院主人又和温难言在门口聊上了,眼看着没个完。闫烈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路旁小担子上挂的红绒球,卖头花的小姑娘被他吓得缩在一旁,死死抱着钱匣子。
他一开始不知道来人是蜘蛛院主人,还是刚刚红袍人递给温难言名刺的时候,一个徒弟远远地看到了告诉他的。
当然,就算知道对方是谁,他闫烈也不怕。
毕竟这里是余音城,他背后是裂天宗。
“女人?”他终于松开了被玩了好久的红绒球,半转过身来,一手按上后腰短刀的刀珥。
“女人怎么了?”蜘蛛院主人笑道。她后腰上也悬着一个东西,却不是武器,而是个黄皮葫芦。此时随着她手印的变化,从葫芦里涌出了绵绵的黄沙,聚成一抔盘绕在她的双掌之上。
“你是土系……不对!这是你炼化的法器,你要不用灵根和我比?”闫烈示意左右学生,封住了蜘蛛院主人的退路。他自己则缓缓伸直拇指,推着短刀出鞘。刀只有一掌半长,直刃厚背,清光似水。
“能逼出我动用灵根法术再说。”
“你这只爱死人的女变态,大难临头了还托大?”闫烈放弃了慢慢推刀的动作,一次性将短刀抽出,刀尖立刻爆起了白紫色的电光。“那就让我,裂天宗余音峰副峰主闫烈——”
“取你狗命!”
短刀划出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弧线的终点是蜘蛛院主人纤细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