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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幽冥回首斯人在怀(2 / 2)

温良 庄厚儒 孟英才

血蕉反应剧烈,产生倒缩。圣人在尖叫了一段时间之后完全静默,身体僵硬麻痹,所幸生命体征尚在。预定电击时间三十息,实际时间六十息。电击结束后进行记录。

签名:贺悯之

………………

叶棣觉得,大概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短时间内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了。

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有时候也就觉得侥幸变成了理所当然。比如,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隐隐地期待着,这一次又会是谁来救他……

身体好重,头尤其的重,好像被人套了个巨大的铁帽子,牢牢箍住了两半边天灵盖,只留中间一线微微地喘着气。

身体的感觉还在,却连移动一根小手指也困难。至于疼痛……经历了夺朱城幻境里的那些打魂鞭,电击的痛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了。更别说,痛到最极致,就是麻木。

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头脑放弃了记忆,就由身体来接管。然而身体总是迟钝的,它对时间没有概念,只负责将旧的疼痛如实地保留下来,再在头脑偶一清醒时像催债人一样匆匆登门,一股脑地将痛楚的烈焰灌进脆弱的神经。

清醒越是疼痛,就越是渴望昏迷的纾解。但是他明白的,他不能一直昏迷下去……因为那叫死亡。

只能清醒着,只能疼痛着。痛觉是黑暗里唯一的生命线,它绵延于意识之海,像一条血染的丝线,茫茫地通向远方。他沿着这条线蜗行,不知它将通向何处。

除此之外,再无红的东西。

………………

“还能撑得住么?”

识海实验室的许丹师单名一个墨字,表字云皙,已经是元婴初期的修士,却因为长期服食仙丹而长葆青春,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只是这一出口的语气凶得很,听着像是关心,实际却是威胁。陪他熬了一夜,几个助教和实验员别说脾气了,就连基本的道德心都被磨没了,麻木地摇摇头之后,自发地套上手套,向着被安放在实验台上的“圣人”样本走去。贺悯之捧起厚厚的实验记录,右手捏过一支新的碳棒,随时准备做记录。

“什么时间了?”许丹师翻看着之前电击得到的记录,漫不经心地问。

“丑时二刻了……”窗外水漏丁丁有声,代表时间的轮盘刻度已经斜过了丑寅中间的浅浅一道线,“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不用你来提醒我!”许丹师忽然猛地把实验记录扣在桌上。他快步走过去,手切上圣人的右手脉象,仔细探听了一会儿:“没死,就是很虚弱。这样子还给长生实验室那边肯定不行……黄中通体丸还没有,拿一颗来用雾池水冲了,撬开牙关给他灌下去。”

一个助教行尸走肉般地去了,很快就折回来,开始研磨药丸。贺悯之依然捏着碳棒抱着实验记录站在墙边。室内死一般的寂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仿佛……仿佛预感到了,有什么将要发生一样……

忽然,窗外万铃齐震!

沙沙沙沙的声音连绵不绝,因为远近有别,混在一起听起来,仿佛千万只新蚕在耳边咬嚼桑叶,吵得人心绪不宁。

贺悯之麻木的脑子终于舍得转一转了。他记得,这是清净宗护宗大阵的组成部分,名为护花铃,明面上是一个个玲珑好看的小银铃,用来保护清净宗各峰种植的奇花异草不被鸟兽糟蹋的,实际上是一个个用秘法炼制的凡阶法器,单独一枚或许没什么用场,但上万枚这样的银铃挂满群山各处的枝头,合起来就是厉害至极的天罗地网。一枚铃响,万铃相和,声起可退鬼修之尸气,声灭已屏妖兽之邪气。此次护花铃鸣响的时间如此之久,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前所未有的恶敌,杀上门来了!

………………

山顶千门匆忙地关闭,门轴轧轧作响。但还没等它完全合拢,有光如流星贯月,刹那间突破了石门!

满山宿鸟都从梦中被惊醒,扑喇喇飞过一勾上弦月。

听到外面一声又一声石门被摧破的轰然巨响,贺悯之心里隐隐觉得,这声音似乎越来越响了,也就是说,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敌人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直奔鹿鸣峰而来!

他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赶紧在心里默念:“不是的不是的……清净宗有那么多峰头呢,凭什么轮到我们鹿鸣峰……”

正在他自欺欺人即将成功的时候,那敌人来得好快,雪亮的剑光斩裂识海实验室的砖壁,迫人的寒气直削贺悯之面颊!

“好汉饶命!”他腿忽然软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裤裆里热乎乎的一片。刚才一个照面的工夫,他居然被来人吓尿了。

然后他才看清,敌人的目标并不是他。身为元婴老祖的许丹师被一柄雪亮的长细剑击碎了护体罡气,抵着喉咙押在墙上,。他面色苍白,下颚因为惊惧而咔咔作响。持剑者是个贵公子模样的男人,高冠雪衣,面容英俊而神色冰冷,实验室高照的银釭映入他烟灰色的眼睛,有橘黄色的光一闪而过,仿佛灯火消失于深井。

“叶叶叶叶叶叶……”一贯高高在上的许丹师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说话磕磕巴巴,颠来倒去半天,愣是不敢说出来者的全名。

“叶笙。”来者松开剑,在空中冷冷地挽了个剑花。飞射而出的剑气刁钻地擦过圣人的头顶,将那棵半蔫的血蕉平滑地切了下来。从血蕉植株的断口忽然喷出了大量的血,昏迷的圣人被喷了一头一脸。

失去了主干,那些附在圣人头上的断根剧烈地蠕动起来,最终纷纷干枯散落,洒了一地森森的血色粉末。

“你你你你你你……”许丹师看着叶笙旁若无人地绕过实验台,轻而又轻地从实验台上捞起那个孩子,打横抱在怀里。孩子赤身裸体,头和肩膀都沾满了血污,叶笙却好像并不在意他那身白衣被血弄脏。他举起一只袖子,细致地将孩子的脸擦干净,露出那对标志性的妖异凤眼来。又将手贴上孩子心脉,细细检查一番,确认孩子身上没有比两个针孔更大的出血伤口。他再将手缓缓下移,稳稳地搂在孩子腰上。

幸亏他没有贸然输灵力。贺悯之心想。不然以圣人那一身怪异的灵力,指不定会忽然在他们眼前爆炸……

许丹师终于将气喘顺了:“叶家主……深夜独身闯入我清净宗,你以为你还能想走就走不是?把圣人放下,你这么闯进来一定已经惊动了三位圣者,即使你是化神期,也别想轻易走脱!哈哈哈!”

“他们不会管的。只有这件事,他们没权利管。”叶笙直起身来,略微抬头,垂眸看着一脸疯狗模样的许丹师,“我反而要追究你们的责任——长生与圣人之说,已经在五岳陵禁绝了九十二年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做这种违禁实验,用的还是个金丹全废的凡人之躯!”

“哈?他?他凡人之躯?”许丹师失态地大笑起来,“他凡人?十二岁,徒手掰断了桑尊者凝的金刃,以一己之力重伤三个元婴强者,桑尊者也险些为他所伤。就算他昏迷了,他的血样和灵力样本照样炸伤了十几个人,炸毁了一整个实验室!你觉得这叫凡人之躯?他是圣人!肯定是圣人!你别想带走他!哪怕你是叶家家主也别想独占圣人!”

是错觉吗?听许丹师历数圣人造成的破坏时,贺悯之居然看见叶家家主的唇微微勾了一下。“那清净宗,就有资格独占圣人了?”

许丹师被噎了一下,然后裂嘴笑起来:“圣人当然是属于整个五岳陵仙界的,他可是通仙的证明,长生的阶梯。我们清净宗鹿鸣峰只是因为底蕴深厚,略有资格代表仙界诸位大能先行研究一下而已。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要独占他了?”

“你们没资格管。”

叶笙将怀里的孩子扶了扶,用左手搂着,右手按上了收在腰间的寒星剑。寒星剑早已在鞘中跳动不休,剑身凝出层层罡气,在他的指尖之下危险地吞吐着。

“他不是圣人,他是我弟弟。”

银光突破护体罡气,许丹师那颗保养得宜的脑袋霎那之间就和颈子分了家,脑后大脉里飚起直抵天顶的的血红色,烈烈地洒了一墙。

………………

叶笙收回寒星剑,目光移向了已经瘫倒在地的贺悯之。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望,那一刻贺悯之以他此生最大的灵活挣扎着跳起来,扑头就拜:“叶家主大人有大量!小的只是个做记录的无名小卒而且根本没参与实验,您要杀先杀那边几个电击您弟弟的……”

“把所有实验记录交出来。”叶笙道。

“啊?”

“所有实验记录,包括复制件,全部给我。”叶笙将环着孩子的左手紧了紧,右手依然按着他那罡气四溢的凶剑,“快。”

“啊好好好我马上!”

叶笙的目光又扫到了瘫软在地上的其他三人,眸光一凛,示意他们同去。

三人如蒙大赦,纷纷从地上爬起来,逃命般地去了。

叶笙这才有时间看一看被他护在怀里的孩子。叶棣软软地缩在他怀里,苍白柔弱得像是一小捧的蒲公英花绒,仿佛只要轻轻地吹一口气,就会马上随着风碎开了。为了植入血蕉,他的头发全被剃光了,如今光头上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口,但一想到有大量的血液从这里被抽了出去,叶笙还是觉得心下一绞。他将右手缓慢地移到叶棣天灵盖处,轻而又轻地按下,如同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对叶棣进行摩顶探丹。

忽然他像被火燎到一样飞快地移开了手,盯着叶棣的睡颜,烟灰色的眸子晦暗不明。

………………

他不是金丹萎缩,几近于无了吗?

两人分别不足半月,叶棣忽然从玄岳到了中岳麟趾山,已经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他下丹田这颗黑不黑白不白,却外形饱满灵力雄厚的金丹,又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叶棣还在清醒和昏迷间挣扎。他只能隐约间觉得自己的头轻松了很多,身体则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于是他颤动起睫羽,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忽然眼皮被轻轻地压住了。那人在他耳边厉声道:“别睁眼。”

铺天盖地的冷香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叶棣尽力地挤出一个轻轻的鼻音,权当回应。然后他就全身一软,陷入了安然的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