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比如他看你的眼神,我总觉得好熟悉,后来才想到——是裴骏看我的样子,我看他看了我八年,错不了的。”
席灵把话都讲明白了,就差把结论搬上台面了。温里听得额角突突直跳,这是明里暗里地逼他承认。其实承认也没什么,谁喜欢谁不重要,面子也不重要,承认了也就是承认了而已。可他不承认。
从始至终,温里都憋着一口气,就是谁也不想告诉。否则他和洛阳的问题不会拖到今天。但是他觉得这是他和洛阳的私事,他和洛阳两个人知道就好,旁的都是外人包括裴骏。即便旁人要知道,也不该是从他嘴里知道。所以洛阳不说,他就不说;洛阳要说,他也绝不会拦。这还是他第一次把主动权交出去。
温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避重就轻地说席灵:“你话怎么这么多,跟裴骏一样。”
席灵不在意地回答:“因为一家人了呗。”
温里冷淡地“哦”了声,冷淡地抬起下巴,说:“下去。”
席灵:“……”真是没风度。
温里用点。”
席灵撇嘴,但仍不忘目标,在下车前一直拿话攻击他的防线。
“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但知道你有你不承认的想法,那就算了。反正你这样跟承认也差不多了。我知道,洛阳和你以前交往的类型不一样。”——哪里是不一样,是完全完全不一样。出于温里自身性格的原因,他总希望对方是一个成熟独立又有耐心的成年人,所以他还谈过年龄比他大的对象。可即便是一开始各方面都满足他要求的,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温里就会终结这段恋情。有时是对方不满意,多数时候还是温里先提的分手。原因一大堆,总结起来还是性格不合。
至于洛阳,一个不成熟不独立心理尚还有点问题的未成年,和温里交往过的对象完全不同,对温里来说也完全不同。但不同也是不一样的不同。方面不一样,意义不一样,结果也许也会不一样。
“但小朋友很认真,也很喜欢你。”席灵看着温里的眉头又开始蹙紧,眼神冰冷得不讲情面,仍继续道,“你应该明白了吧,小朋友告诉我了,但不多,就一些。毕竟他很害羞。你也别急着上火,这些话我不是为你说的,而是为我小叔子着想。他那么乖,又在一点点变好,谁也料不到他会在变好的路上遇见喜欢的人,我是怕他死磕。”
“所以如果你没法答应,就早点断了他念想,要是因为你的不果断让他流血伤心,你也逃不过的……但如果……”
“你话太多了。”温里出声打断席灵,声音跟浸雪似的冷,可转眼又迅速疲倦下来。他叹了口气,忽然下车绕到席灵的位置,给她开了车门,风雪裹挟了他的说话声一起灌进去。
“你也看到了,雪又变大了,为了我的安全就放我早点回去吧,嗯?……席老板,请下车吧。”
行吧,这还能说什么。
席灵裹紧外套,不得不下车。路面有点滑,温里走过来扶她,顺便护了下她的头顶,免得她撞到。
席灵站稳了便跟他道谢,温里关上车门不自在地挥挥手。
“快回去吧,别站着淋雪了。当心着点。走了。”
“啪啪——”
温里打开玄关的灯,脱鞋,换鞋,脱衣服,挂衣服……然后顿住,盯着衣架上的风衣,怔怔地盯着。
他放空了半天,才活过来似的,眨了眨眼睛,伸手进口袋里摸出来一件东西。
小小的玻璃瓶被他握在手里,没一会儿就被握热了,连带着瓶里的纸星星也烧起来一样。像赤子的心,越来越红。
温里又放空盯了玻璃瓶好半晌,透明的玻璃渐渐变成一块小屏幕,来回重复播放洛阳给他递衣服的那段影像,清晰准确,丝毫不差。鬼使神差的,温里拔开了瓶塞,把星星全倒在手心里,开始一颗一颗地数。数了三遍,是九颗,没错。
“唉……”
温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又把星星全倒回瓶里,塞好瓶塞,眼不见为净地放在鞋柜上。他关上灯,正要转身往屋里去,却愣是又停了下来。
像是被什么绊住脚。
温里看着他穿回来的风衣,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怪怪的。
于是又一次,鬼使神差的,温里向外套伸出了手,摸进了它的另一个口袋。
果然被他摸到了。
那一刻,温里真的是百感交集,毫不夸张。但很多种情绪都是一闪而过。温里冷静下来后便发现,他最容易识别到的抑或是最延绵的——他狠狠地吸了口气轻轻地呼出来——就像是期待成真了后轻松下来的感觉。
温里又把灯打开,看清了手里折起的信纸,怔愣了片刻。
他没有过多迟疑,缓缓地摊开信纸。纸有三张,纸上的字有很多,温里花了好长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连标点符号也不漏一个。
那些字,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写字的人仿佛就在他眼前读给他听一样。
温里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收到这样一封青涩又火热的情书。
在离开校园的多年后,在大雪纷飞的十二月里。
在寂静无声的夜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屋子里。
温里关了灯。
在黑暗中,把泄露心思的耳朵藏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