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皱眉说:“没有对她说过,我也很为难,总觉得不该隐瞒,但是又不知道怎样讲才能不给她带来伤害。”
妈妈说:“她不知道最好了,虽然也有不少养女对养母很好,但是,人家不是说隔层肚皮隔重山,隔层纱布不凉快吗,总归还是亲生的感觉好,哪有自己讲出来的道理?再说了,你们俩感情这么好,赵小蔓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伤到她,我倒希望她一直不知道。我们厂以前有个女工,抱养人家一个小孩之后,第二天就连夜搬家。可是那小孩子长大以后,还一直问,我怎么一点也不象爸爸妈妈,那个女工夫妻俩只能骗他说,你长得象奶奶,隔代遗传。小孩要看奶奶的照片,他们说那时候穷,没有照片。看,多麻烦!”
白玫说:“这个问题在我们家倒不会有。”说着转脸对爸爸说:“爸爸,你见过赵志,你觉得赵小蔓长得象他爸爸吗?”
爸爸点头,说:“我记得赵志的相貌,虽然只有一面,但对他的一双眼睛印象挺深的,赵小蔓的眼睛和他太象了。”
白玫说:“对喽,赵小蔓研究过他爸爸的照片之后,也说她象爸爸,并埋怨我小气,怎么一点基因也没有遗传给她。”说完,笑,笑得苦涩异常,让父母望之心痛。
妈妈说:“其实,如果你把事实说给赵小蔓听,她大概都不会相信,我看你们娘俩比任何一对母女都要亲密。”望着白玫笑,说:“超过我们母女俩,你以为呢?”
白玫说:“妈妈,这些年……。”
老母亲拍拍白玫的手背,无言地笑笑,让女儿不要再讲下去了。亲人间的隔阂,其形成原因太复杂了,几句话能说得清楚吗?说的时候心里不痛吗?不说也罢。
爸爸说:“这我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对我们那么亲热,当然是因为爱你这个当妈的,才会这样。她乖巧是一个原因,你们母女情深是另一个原因,而且还是主要原因。”
妈妈说:“我一直说上帝是公平的,现在却有点糊涂了,白玫受了那么多苦,上帝给她一个好孩子,白兰呢,一开始好象挺幸运的,不用插队当nong民,还找了个家境不错的丈夫,现在看来,她的苦一点也不比白玫少,这么说,上帝好象公平的。但是,我们一共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却都受了许多苦,上帝又好象不太公平。”
爸爸说:“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不少人家家破人亡,上帝对他们公平了吗?公平不公平,是比较出来的,横向比较,纵向比较,比较的方法不同、角度不同,比较的对象不同,结论肯定不同,哪有绝对的公平。”
白玫说:“爸爸说得对,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对于有些人,生命是痛苦,生活是折磨,而也有一部分人不是这样的,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奶奶说过,‘牛吃稻草鸭吃谷,各人生来各人福’。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来到世上,总要努力活着,尽量尽心尽力活得好一点才是道理。”
妈妈说:“话是不错,可是,有时候,命运不是努力了就能改变的。”
白玫说:“怎么说呢,人来到世界上,常会遭遇疾病、逆境,还有意想不到的种种,所以,不幸是必然的,幸运只是偶然的。命由天定,运由己生。如果人主观上不努力的话,那么,上帝也会嫌他懒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说谋事在前,成事在后,谋还不一定成,不去谋,哪有成。”
爸爸说:“白玫讲得好,这才是积极的心态。”
妈妈感慨地说:“一样是我们亲生的女儿,白兰还比白玫小了那么多岁,现在却倒过来了,现在的白兰,说话的语气苍凉得让人难受,好象比我还老一样,真是没法和白玫比的。唉,我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她了。”
白玫说:“难怪,只有哪天白兰把日子过好了,妈妈的心才能放下来。我有体会,前一段日子,我成天想着赵小蔓的婚事,厨房里油锅都差点着火了。”
爸爸说:“白玫,别看你妈现在张嘴闭嘴白兰,很难过的样子,其实,这么多年来,她现在算是最开心的了。之前,她才可怜呢,一会儿记挂你,一会儿为白兰烦心,睡着了嘴巴里还嘟嘟哝哝的说着你们的名字。今后,她就不用再为你担心了,起码轻松一半。”
妈妈说:“听你说的,好象你不是这样子似的,你要是睡得好,怎么会听到我说梦话?”
白玫由衷地说:“可怜,爸爸妈妈真为我们吃了不少苦。”
妈妈深深地看着白玫,悠悠地说:“可是,外人看起来,我们的日子还是不错的,我和你爸爸的同事中,不少人家还不如我们呢。其实,人生在世,日子过得好不好,标准是什么?我看,要是按自己的标准,可能几乎没有人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人的欲望是没底的。所以啊,只要别人觉得谁过得不错,这个人就应该知足了。白玫啊,你的日子也是一样,不能仔细想的,别人看过来你们衣食无忧,母慈女孝,而且,你马上又有乘龙快婿,算得上是幸福的,这就行了。”
妈妈的一番话,满足中透着云酸,欣慰中流露出无奈。的确,白玫的生活能称得上幸福俩字吗?就算幸福只是一种感觉,难道白玫的感觉异于常人吗?白玫心中酸酸的,幸福的表象就这样被妈妈轻轻地揭开了,虽不能说是脓血淋漓,却也是满目疮痍,她心中不由得对妈妈有些抱怨,一时间竟无言了。
爸爸说话了:“白玫,赵小蔓回来吃午饭吗?该烧饭了。”
白玫站起来说:“赵小蔓不回来吃,你们坐坐,我去烧饭了。”
白玫朝厨房走去,一边动手做饭做菜,一边慢慢平复心情。幸福?自从世界上没了赵志,幸福两字还和我搭界吗?
幸福,什么是幸福?有衡器量具用来度量幸福吗?没有,它只是一种人们心中的感觉罢了。和插队时比,我现在当然应该感到幸福;和下岗时比,我现在当然也应该感到幸福;和那些至今住在下雨时会漏雨的房子里的人比,我当然属于幸福的;和白兰相比,我确实是幸福的,小光是个问题少年,而我有赵小蔓这枚开心果。
是啊,年轻时吃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人说“老来苦,没修补。”白玫憧憬着自己往后的日子,终于又找到了幸福的感觉。一会儿,坐在客厅里的老父老母就听到了他们年过五旬的大女儿哼起了小调:“油菜花开象黄金,萝卜花开白如银,蚕豆花开黑良心……。”于是,他们也感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放下白玫家按部就班的日子不提,再来说说云家的日子。
自从云大伟和准亲家母见过面之后,他的日子也陡然变得幸福起来。白天吃得香,因为准亲家母完全相信了他的顺手牵羊的理由,没有把他当成小偷,也没有骂他是杀了她祖父的凶手而使他胃口大开了。夜晚睡得甜,那个眼睁睁盯着越着越旺的大火却无力逃开的恶梦从此不再缠着他不放了,半夜里一身大汗醒过来以后无法重新入眠,只能悄悄坐到小厅里发呆的惨相也已经成为过去式。
内心平静了,又加上吃得香,睡得甜,这让云大伟感到身体越来越好。人就这样,这身体好了,就想着要干点什么了。
干点什么呢?云大伟虽然一直自称大老粗,但也明白,人生苦短,得赶紧干点有意义的事。前面几十年已经浪费了,客观的原因不去说它,主观上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得过且过。人们说那些无所作为的人日图三餐,夜图一觉,可是,一个白日三餐不香,夜晚图一好觉也属奢望的人还能怎样呢?用云大伟的话说,就是混吃等死。“不能一辈子这样”,他悄悄下了决心。但是,决心是下了,就凭自己要本事没本事,要本钱没本钱,只有年纪一大把,能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呢?云大伟挠头了。
按理说,有了想法,和家里人说说,让他们帮着出出主意,可是,云大伟不想这么做。他想要悄没声地先行动起来,免得还没开始就被老婆泼了冷水,妹好干这样的事。而鸣九呢,他现在自己的事还忙不及呢,云大伟不想为了自己的心血来潮而打扰儿子。
云大伟自个儿琢磨了好几天,呆呆的神态让妹起了疑心。她说:“死样,眼珠翻翻的,又中什么邪了!”
云大伟想,哎!为什么女人不象男人一样六十岁才退休呢?要是妹还在上班就好了,也不会弄得我连指望安静点思考个问题都不成。于是,他出门去了,他想到公园里去,找个清静的角落好好思考一番。
我们国家真是人口大国呀,虽然不是节假日,公园里的人竟也不算少。云大伟发觉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他走啊走啊,终于发现有个小亭子里没有人,他高兴了。可是,他马上暗笑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他走进去,才坐下来,还没来得及舒展四肢,就听得一串年轻人的笑声传来,接着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我们还是去亭子里吧。”
云大伟站了起来,心想:得,又不得清静了,还是换一个地方吧。转念一想,这么个最偏的角落里都有人来,去哪里找没人的地方啊,也许,他们坐一会儿就会离开的,这样想着,他又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