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听了很触动,觉得自己的牺牲很有价值。他抱着子孤熙的肩膀,趴在子孤熙怀中,甚至在想——不如就这样,心安理得去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妾室。
现在,宋王也说出了这句话。霍萨兹尔非但不触动,反倒冷漠麻木。
霍萨兹尔并非不懂,子孤熙在往日流露出的那些感情,究竟是真是假。
若子孤熙当真对自己无情,只是想在自己身上发泄报复,也不用那样患得患失,像个需要爱抚宽慰的孩子那样。
子孤熙对霍萨兹尔,多多少少是有那些感情在的。比起宋王的保证,他更偏向去相信一个对自己还有情可谈的人。
是,他看到了那封密函不假,但西域内战本就复杂……何况,子孤熙曾答应过自己。
说不定……现在的内战不是子孤熙的本意呢?
“我办不到。”霍萨兹尔给了宋王一个答复,说完后他就折身回去,想要按照原路返回,“你们兄弟二人,我一个也信不过。但比起宋王你……说不定那位对我‘宠爱有加’的郑王殿下,更有值得信任的情分。”
盯着霍萨兹尔离开的背影,宋王只是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话:“宁愿相信那个真凶的假意施舍,也不肯相信我的善意?殿下你莫不是疯了吧——”
等霍萨兹尔摸着原路,绕了好久才回到贺仙宫,已经是天开始朦胧,渐渐入夜的时候了。因为他突然失踪,宫里乱作一团,红罗哭得上气不接下去,而子孤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霍萨兹尔的妆花了一半,他只好扯下了一件丝巾,蒙住了半边脸后才敢露面。
见他回来,宫里人松了一口气,端茶倒水伺候着。等一杯茶沏好后,子孤熙遣散了下人。
内殿只剩下他们两个,霍萨兹尔解下了脸上的丝巾,然后擦了擦自己的脸。
仅剩的妆容都被擦干净,露出他原本的真实样貌。就在这个时候,子孤熙问他:“你去哪儿了。”
对方的语气没什么不同,听不出是喜是怒。
霍萨兹尔迟疑了一小会儿:“我迷路了,自己摸索回来的。”
“红罗把解香汀翻了一个遍,都没有找到你。”子孤熙走上前,坐在霍萨兹尔旁边,然后凝神盯着他,“是上了天还是入了土,我们这群凡人都找不到您老人家的踪影?”
果然他还是生气了,霍萨兹尔闭上眼睛,叹道:“别说傻话,我是真迷路了。”
他刚转身,想要安抚一下子孤熙的情绪,就见对方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对着他晃了晃。
——是他不小心落在子孤熙书桌上的文抄。
“它也跟你一起迷路了?”子孤熙面无表情,“迷路在不该去的地方。”
霍萨兹尔反倒异常镇定:“是,今天我进了你的书房。”
倒没料到他如此坦白,子孤熙冷笑一声:“还写得一手好字,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本事?”
他话语中的怒气显而易见。霍萨兹尔微微一笑,伸出手从子孤熙的手中抽出了那份文抄,然后摊在膝盖上,自己看了一遍:“我写的很好吗?”
“惟妙惟肖,你可真是个天才。”
“你教得好。”霍萨兹尔看着那份文抄,每一个字都像极了子孤熙的手笔,“我喜欢你的字,就像喜欢你一样。我读遍了你写给我的那些情诗情词,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你写的那些小诗,我也誊抄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份都叠的整整齐齐。”
子孤熙似是没料到他用了个怀柔的招:“这就是你进我书房,翻看我的文件,临摹我字迹的理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别说你是西域的祭司,就算你只是一个负责扫侍的宫女,我也早杀你了!”
霍萨兹尔看着他,表情微动:“你杀了我吧,这样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或者把我赶出去,离你远远的。如果你留我在你身边,我学的东西越多,那个书房里的一切,对我而言就越有诱惑力。”
子孤熙眼神冰冷:“你还真是个坦白人,可惜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霍萨兹尔抽开了一旁抽屉,拿出了平日里削果皮的一把小银刀,他将那把小银刀按在了桌上,“舍不得我这张脸?那就划烂吧。”
银刀按在桌上,发出“嘭噔”的响声。子孤熙愣愣地看着那把刀,又看了看霍萨兹尔:“你闹什么?”
“你很讨厌我进你的书房,看那些来自西域的密函。”霍萨兹尔轻声回答,“但你忘了,我对你的一切感情,本身就是建立在交易之上。我把自己看作和亲,我祖国的一举一动是我最挂怀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向我保证,我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我的国和你的国,那么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看?”
子孤熙沉默很久:“不是不让你看,而是……”
霍萨兹尔打断了他:“有时候,我看着自己这张脸,真想拿把刀直接劈下去。我本以为自己灵魂已死,可我无数次想要自毁,又在半路停手……我怕我连最后一点可出卖的皮肉价值也没有了。”
“你活下去的意义就只有这个?”子孤熙突然起身,“就不能为了别的吗?”
“为了别的……”霍萨兹尔怔怔地看着子孤熙,良久他说,“为了你吗?”
这个回答让子孤熙都一时无言。
霍萨兹尔说:“别那么惊讶,我是说真的。”
“说真的?”子孤熙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三个字。
霍萨兹尔又说:“从出生,到我十九岁那年‘去世’,我只有神官的思维,只有大祭司的思想,我从来没有尝试过世俗的琐碎,更没有霍萨兹尔的感情和意志。”
子孤熙静静地听着。
“是啊,十九年为神的生活了无乐趣。现在我‘死了’,成了一个凡人。如果我现在真有什么世俗的爱,应该都给了你吧,毕竟我的喜怒哀乐,现下都在你掌控中。 ”霍萨兹尔无奈地笑了笑,“但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老老实实,当个养尊处优的贵妇,把精神和灵魂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不是那个少年模样了,现在的长相勉强能入眼,但也不知道可以维持多久。如果你哪天觉得我丑陋恶心了,我在即墨城还怎么活?我当然想在自己还有点价值的时候,多赚取一些。阿熙……我不想当男宠,也不想被人当个女人。”
“如果你想改变我活下去的意志,很简单。”霍萨兹尔突然把银刀塞在子孤熙手里,“看着我的脸,划烂它。这能明证你对我的爱并不是源于一张脸,就算我以后老态龙钟,你也能爱我如初,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在你身边,做一个你想要的步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