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秦太子扶苏玄衣金带,佩玉加冠,携王命以大礼晤见齐王,与国主建及诸臣辅愉快地交流了齐国的风土人情,佳肴美景,更盛赞临淄女闾,美色如云,堪称人间天堂。
齐王建面不改色,温吞附和,心里却早骂翻了天,这小子除了串串烤得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差,进了人间天堂,连条袴子也没脱,还好意思说自己去了!更可恶的是,一夜之间,闾中就传遍了那些个胡编乱造的野话,好端端撺掇闾中女子甚么歌颂爱情,追寻自由,还甚么要勇于抗争,尽是些歪理邪说,若无知女奴人人受其诱惑,那齐国女闾还做甚么生意!
齐王当然没说全,秦太子不仅会睁眼说瞎话,还很会在公共场合以最官方的态度,扯一万句漂亮话,却一句也不往重点上跑。所以齐国君臣陪着这个耐性十足的大爷,又是朝会,又是宴会,磨了一天,也没磨出秦国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湛身上其实一直带着大秦的国书,临走前,君父豪爽至极,大印一冚,就将他撵出了咸阳,印下一片空白,国书也未着一字,实力坑儿子的秦王说,寡人说一不二,此事任你处置,国书亦随你填写,至于写什么,你看着办。他忍了几忍,才没好意思问老爹,你都不知道写什么,我能知道么?
该说的话,海边都跟齐王说过了,可说是一回事,写在国书上却又是一回事,秦太子露面不过为安齐人之心,至于悬而未决的封国之事,无论谁来提,都毫无意义。
是夜,国相后胜府内,齐王建捧着手中那封并未署名的书谏,看向厅中焚香陪坐之人,“阿舅,看来六国之中,唯独寡人最是没有出息。”
后胜皱起眉头,“王上切莫胡思乱想,那些个书生辩士,最善口诛笔伐,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逢迎君意,以显身名。”
田建又难堪又惭愧地摇摇头,书信中并未与君王多置一言,只是草草历数六国亡国之主的诸般下场,这些事情,哪怕道听途说,他也听过不下百遍,可放在一处,却又是别样的动魄惊心。亡国之际,韩王焚灭于深宫内,徒作飞灰,赵王流放房陵,与禽兽为伍,魏王孤注一掷,当殿刺秦,叫人五马分尸,燕王戮子求和,远遁辽东,却还是被人赶尽杀绝,楚王刍当沦为阶下之囚,至今生死未卜,而齐王又会是什么下场,显而易见。
后胜想了想,洒脱道,“与其这般苦费思量,什么封地,不要也罢,阿舅给你攒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阿姐也给你留下一支忠诚的死士,比起囚在封地一辈子受人监视,到何处不能逍遥自在。”
“阿舅说得是,寡人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秦人若无受降之意,为何还要空下允诺,戏耍你我?如今齐人皆知寡人贪生怕死,献国求安。人心一失,此后便再无放手一搏的机会。”
“王上不须忧虑,我观秦太子舒朗豁达,并非险恶之人,王上此举,不管旁人如何议论,总是免了秦国一场兵事,秦人当不至为难你我。”后胜出言慰藉道。
田建白了眼这个一把年纪,有时却比孩童更加天真的舅舅,忍不住笑道,“阿舅也是男子,该当知晓,男人哪有不贪的,公子扶苏不爱美色,不恋财货,只是你我不知他贪在何处罢了。”
云沉月出,幽幽别巷中,人声寂寥,石墙内的温泉馆舍里,炉香闲袅,泉声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