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陆钧脑子里还有些乱,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 回答着陆茗和安材一个个的问题。
忽然,他想起了今天从社学回来的时候所听到的陆茗和祁儿的说笑声, 于是便问陆茗道:“这两天, 祁儿对你说过什么吗?”
陆茗露出了一丝笑容,凑过来对他道:“没错, 现在秋月有什么事,都告诉祁儿, 然后祁儿就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你回来之前她还特地来跟我说过, 下个月初四、初五、初六三天,常氏都要和那个姓黄的见面!”
陆钧一听, 喜道:“太好了!这件事情咱们还得有三房、四房相助才行。如今离初四还有不到十日, 这段时间你和娘就多与那两位婶子走动走动吧。”
陆茗笑道:“哥哥放心,包在我身上。”
将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陆钧转身向自己屋里走去,走了一半, 忽然想起今天任怀容讲的那些事情, 他脚下不觉一顿,回过头来严肃的对陆茗说道:“茗儿, 上次的事, 你一定要引以为戒, 现在外面不是从前那个太平的世界了, 你千千万万不要出门, 你听到了么!”
陆茗一脸愧疚的吐了吐舌头,道:“我知道了,哥哥。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好好和哥哥商量,绝不自作主张。”
陆钧这才点了点头,道:“好,你快休息去吧。”
安材随陆钧一起进屋,为陆钧点上灯之后,他好奇地问陆钧道:“少爷,县老爷府里头都有什么啊?他家那盛酒的盏儿,盛饭的盘儿是不是都是镶金的啊?”
陆钧笑道:“瞧你,不过是一个七品县官的家罢了,你以为是皇宫呢?”
安材耸耸肩膀,道:“小人不是没见过么?少爷,你以后当了大官,小人自然就可以好好见识见识,也不纳闷这王知县家什么模样了。”
陆钧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对安材道:“安材,你知道么?今天督学大人问我,想不想明年去考县试,你说,我应是不应呢?”
安材吃惊的大张着嘴,道:“少爷,这还有什么不应的道理,这不就是督学大人要取你进学了么?再说了,督学大人都说你能去考了,你还犹豫什么?”
陆钧看见安材那夸张的表情,忍不住又是一笑,道:“可我还没学过做八股呢?晓成兄和尚源都做了几年文章了,我怎么能几个月就赶上他们?”
安材道:“哎呀少爷,你也想得太多了,常少爷和李大哥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你的头脑也不比他们差啊,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去考县试,也不是光和他两人比,而是和这一整县的读书人比,你瞧他们有几个比得上你?照我说,你就放心大胆的应下吧!”
陆钧听了,觉得安材的话也很有道理,想着想着,他抬手在安材肩上一拍,道:“嗯,你的脑子灵光多了。”
安材听了,呵呵的笑道:“天天跟在少爷们屁股后边学着,小人我哪能没有点长进呢?”
陆钧笑着把安材赶了出去,望着一跳一跳的火光,他再次陷入了沉思——任怀容的那一番话让他对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越来越心怀忧虑。范督学任期未满就要提前致仕,到底是他自己所希望的,还是迫不得已呢?作为一个平凡的百姓,他实在不想眼看一个国家由盛转衰,更不想带着自己的家人在乱世中辗转奔波。
一番思考过后,陆钧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明年,他不仅要学会写八股,参加县试、府试,他还要在这两场考试中脱颖而出!时间的压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确实想到那所有名的书院里接触在这小小的洛陵所接触不到的人和知识。他隐隐觉得,他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更重要的使命,在等待着他。
他有三天的时间给范督学答复,这三天的时间他不想浪费。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要好好的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对自己的未来做一个新的规划!
陆钧脱下外面略带着湿气的长衫搭在一边,从书架上翻出前几日周峙给他们的那几册“八股例文”的书,慢慢转身朝案旁走去。
一打开书册,陆钧的心情就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先是把这几册书都大题翻了翻,想看看其中有什么区别。他很快发现,这几册书里,有的是“历科程墨”,也就是考中了的士子们所作的文章。这都是城里的书馆寻有名的先生批上评语,刻成了书,然后拿出来卖钱的。有的却是“程文”,就是考官或学校教官出题考试时做的示范文章。陆钧心里好奇,便先拿过一卷各省“程文”,打开来看。
这第一篇文乃是当朝赫赫有名的一位大儒在南方督学的时候所做。题目是“百姓足,孰与不足。”
这句出自《论语》中的《颜渊》一篇,原文大意是鲁哀公询问孔子的一位名叫有若的弟子:“年饥,用不足,如之何?”也就是说因为饥荒,国家的收入不足,该怎么办呢?有若回答道:“为什么不实行‘彻税’,只收十分之一的税呢?”鲁哀公道:“如今收十分之二尚且不足,收十分之一怎么够?”有若的回答是:“百姓足,孰与不足。”——便是这道题的来历了。
陆钧先思考了一下论语中的释义,这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只要百姓富足,国君怎么会不富足呢?反过来,如今国家饥荒,国库空虚,难道百姓就不困难吗?上下皆困,更应当减轻赋税,发展生产,否则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陆钧一边回想,一边不自觉的在心中赞叹——这种想法,哪怕放在现代也是很有道理的。他心中已经有些期待,想要看看那位大儒是如何诠释这句“百姓足,孰与不足”的了。
陆钧挺直了背,认真往下看去,只见此人破题写道: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这句话很好理解,就是说,只要下面的百姓富足,上面的国君自然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