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柱(2 / 2)

“啊……”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两个戎装将士在御医的叮嘱之下将普六茹忠所躺的担架从马车上抬了下来。两个将士刚刚落地站稳,普六茹坚便立刻上前接过了前面的将士手中的竹竿,站在我身边的普六茹整一见,也冲了过去,接过了另一个将士的担架。

“阿延!”我见状立刻上前,担心的问道“父亲……可还好?”

“……”他紧抿着嘴唇看了我一眼,一用力,将两个竹竿架到了肩上,说道

“进府!”

他的样子让我的心冷到了谷底,我嘴唇微颤,点了点头,立刻吩咐道

“进府!”

梅子一听,右手一挥,下人们立刻让开了一条通路,我,梅子,普六茹慧和姚诀护在普六茹忠的担架四周,一行人便不在门口多逗留,立刻进了府邸。

北阁的衾席上被我铺上了三层新棉制作的毯子,足够柔软,室内点着沉香,所有的素纱也换成了绫纱,使得室内虽有阳光,却分外柔和,人的心境也会好许多。

进了北阁,兄弟三人将普六茹忠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普六茹坚轻轻的脱掉了普六茹忠的鞋子,认真的帮着普六茹忠将头摆正。一切动作都极尽小心,他眉头紧蹙,黑眼圈极重,嘴上也长出了青色的胡渣,看起来极其疲惫不堪……

我见状,急忙走了过去,帮忙掖好被角。他见我过来,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

“你先去东阁休息一下,小翠已经备好了热水,这里有我呢!”

“……”他听闻,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但是很快,便又重新忙碌起来,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不能穿着外衣,要换掉……”

“就算我不行,还有下人!你在这么撑着,父亲的病没好,你自己就要病倒了!”

我一听,一下子怒上心头,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想将他的手拿开。可是他手劲很大,我根本拉不开。我知道他固执,打定主意的事情很难改变,但是这个时候我却愤恨他的固执,他一心关心着自己的父亲,却不知他那样的无措焦虑落在我的眼中,却是一阵阵的揪心疼痛,无论何时,他的安危才是我最为关心的

“听我的好不好!”我强行扳过他的身子,紧紧的盯着他

“你关心父亲,可是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你这个样子,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你这么折磨自己,我怎么办?”

“……”

“就算你不顾及我,你难道不为父亲想想?你是他最爱的儿子,他会愿意你如此受累?你为何事事都要自己扛着,就不能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阿罗……”

“你难道就忍心让我在一边看着你一点点消瘦下去,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吗?”我不由得全身抖了起来,我拼命的忍着泪,朝着他大吼道。

“我……”他见我如此,麻木的眼中终于多了一丝隐隐的心疼。

“去睡一觉,如果父亲有事,我一定派人立刻通知你。”我松开了抓住他的双手,背过了身子,招呼梅子和府里的下人来将普六茹忠的外衣脱掉,换上干净的亵衣。

“大公子……”我没有再理会普六茹坚,他有些木然的站在一边,姚诀见状便走了过去拉住了他。

“大哥,我和二哥陪你先回东阁吧……”普六茹慧也走上前去,我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虽然没看我,但却招呼普六茹整过去。普六茹整点了点头,拉起普六茹坚就出了房门。

他们走了以后,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对梅子吩咐道

“一会儿你去吩咐小翠,让她在东阁仔细照顾阿延,记得,趁他入睡之后……”

说道这里,我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趁他入睡之后,放些安眠香……”

梅子听闻,点了点头。普六茹忠在梅子和下人的帮助下很快便换好了衣服,我便吩咐了梅子,让等在外面的御医都进来会诊。等在门外的大约有三四个御医,几个人听闻吩咐鱼贯而入,立刻开始为普六茹忠会诊。

我看着诊脉的御医,稍微松了口气,走到郑果儿身边,拉起她的手说道

“今日真的谢谢妹妹,如今不早了,妹妹还是早些回吧。等父亲病情好起来,我会专门登门拜访,谢谢妹妹和杨大人的。”

郑果儿见我如此说,点了点头说道

“如果需要帮忙,姐姐尽管派梅子过来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 郑果儿说的诚恳,我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自从上次相见过后,我们真的成了好朋友,不仅志趣相投,而且我似乎在这里找到了一个能与我患难与共的挚友。我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努力的笑着说道

“谢谢……”

郑果儿走的时候,大概已经是黄昏时分,我来不及吃饭,急忙赶回了北阁。普六茹忠一直昏迷着,身上似乎又很多外伤,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整个人了无生气。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虽然我一直告诉普六茹坚我相信父亲不会有事,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如今能做的,便是在心里默默期许他的平安。

御医们仍是忙着,很快便开了很多药方。我一边吩咐姚诀去置备药材,一边吩咐梅子留在这里照看普六茹忠,一有消息便立刻通知我。而我则是去了厨房,或许是因为以前宫廷剧看多了,也或许是因为这多年来的小心谨慎所致,我心里一直担心有人会趁机下毒。于是,普六茹忠的所有药材,都是经过我亲自检验,亲自熬制的。

普六茹忠发着高烧,全身滚烫,御医每隔一个时辰便需要用冰水将其全身擦拭,我便在熬药空余时间帮忙。双手浸在冰水里,不久便有些生疼,但这一切却也不重要了。自从我嫁进普六茹家,明里暗里,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普六茹忠确实为我做了许多,他对我的关怀我一直记在心里。他是这个家庭的支柱,没有他的普六茹家,便是一盘散沙。我失去的太多了,这次,虽然心里有了预感,但是我却决定要为他做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或许,是愧疚吧……

我们一忙便已是深夜,房间里有御医守着,领头的御医也是一把年纪,此时已经不由自主的靠在几案上打起了盹。年轻一些的虽然仍然硬撑着,却早已经魂飞天外了。

我看了看他们,吩咐梅子给他们几个人都盖上了毯子,便走到普六茹忠的衾席旁边靠了下来。

我静静的看着他的面容,普六茹忠面容姣好,他与普六茹坚有着几分的相似,却相较之下更为硬朗,或许那些许的不同,是来自那个长眠在东海之滨的随国公夫人吧。平日的他爽朗却也有着军人的刚强,然而眼前的普六茹忠却双眼紧闭,安静的像个熟睡的孩子。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和独孤信以前的故事,他们是一起从武川镇出来的至交,一起流浪,一起闯荡。我想象着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起畅想着未来,不由得觉得眼前这个已经衰老的躯体着实有些悲凉,再大的理想,再远的报复,也抵不过岁月的摩挲。当年的他们可曾想过今日的结局?

普六茹忠已然是幸运的,他最后的时光,有子女的陪伴,有来自圣上的关心,也有名震天下的威名。他可以安心的躺在温暖的床上,在亲人的陪伴下安心的离开。我想到了当时独孤信自尽的惨状,一生心血付诸东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不知道,他看着自己深爱的妻子在自己面前拔剑自刎之时,内心会否心如刀绞。或许他的爱恨,在最后一刻,却只能付诸于悔恨……

一滴泪滴在了手心上,震得我浑身一凌。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不知何时开始,我却再也不愿意轻易流泪,眼泪是个没用的东西,哭多了只会双眼酸涩。我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一笑,伸手擦干了自己的泪。眼泪对于女人,只是一个博取同情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