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远知晓他的过往。
再是衣着华丽,权势遮天,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恐惧,掩盖不了他脸上曾被刺上的那些丑陋的疤痕。
而盛明远,是高高在上的建平侯。
洛青婉眼中看到的只有高高在上盛明远,哪会有他?
从前是,如今也是……
明月九并非没有嫉妒过他。
早前的盛明远哪里知晓他那颗掩藏在卑微之下的嫉妒?
偏偏盛明远又是救他性命的人。
这六年来,他未曾有一日睡得安稳。
良心的谴责,近乎无时不刻不在吞噬着他的内心。
可内心的欲.望又似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欲.念难平。
他记得怀城时,帘栊后,洛青婉投来的一束目光,好似星辰一般,叫他在万念俱灰的时候,有了一丝清明。
他也记得她给他的这张面具,让他在旁人面前有了自尊。
他更记得她将爹爹那枚项链给他时,他躲进她怀中失声痛哭,从此以后,心中却忽得有了向往和依仗。
哪怕她身边的人是盛明远,哪怕自己只是她身边的侍从,哪怕他心中卑微的念头,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知晓,哪怕他的喜欢只能一辈子窝在阴暗的角落,他都愿意……
在北舆,他不入仕,是因为早前在燕韩的时候,他听她提起过很是钦佩善心商人,他在北舆便只想做个商人。
……
过往他的喜欢很卑微,卑微到见不得光,卑微到只能烂在骨子里。
只能在丽湖白塔替她挡下一刀。
可六年前,一切都有了不同。
他喜欢她,便并非没有私心。
过往的他配不上她,但如今的明月九不是。
他手中握着近乎整个北舆的财富,握着北舆皇室赖以仰仗的“明月宝藏”,握着足以渗透北舆的势力,他既是青帝身边的肱骨之臣,又是青帝不得不仰仗的脊梁。
这样的他已有资格娶她。
她既已记不起盛明远,他才是在北舆的腥风暴雨中一直站在她身边,替她扫清周围障碍,扶青帝上位的人。
他终是迎来与她并肩的一日。
这里没有人知晓他的过往,只知晓他是扶新帝上位的功臣,他在北舆如鱼得水。
爹爹临终前将北舆皇室交付与他,他也才知晓整个北舆皇室和明月家族的秘密。
其实当年自羌亚潜入中原的那支明月家族便是北舆皇室。
北舆便是在明月家族的巨额财富支撑下建立起来的国度,所以位置很是特殊。
但北舆皇室怕旁人觊觎,便让臣下最忠心的一支扮作明月家族,替北舆皇室守护着明月宝藏这堆巨额财富。
百余年来,明月家族,也就是早前北舆皇室臣下这一支,死得死,伤得伤,近乎从未善终。
而北舆皇室却得以保全。
到了爹爹这一辈,先帝实在不忍见到明月家族背负的荆棘,才让爹爹做了禁军头领,手握重兵,得以从阴暗中走到人前。
这也是爹爹对先帝死心塌地,便是先帝死后,也对陈皇后,以及新帝鞠躬尽瘁的真实缘故!
那时人们已经近乎忘却了明月宝藏一事。
都以为是传闻。
而任有觊觎着,而他,便是幼时被贼人掳劫而走的明月家的子孙。
他自幼遭受的痛苦又哪里是死奴这么简单,便都是想从他口中套得明月宝藏,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相信爹爹有一日会寻到他。
掳劫他的人发现从他口中套不出任何消息,便将他打个半死,卖到了怀城泄恨。
他才是世上最恨透了明月宝藏的那个。
而偏偏,爹爹最后将守护明月宝藏的职责交予他。
这便是命运最大的讽刺。
可他不傻。
要他守,他便要制衡青帝和陈太后。
要他守,他便建了明月楼,让明月楼这样盘根错节的机构唯他所用,名曰守护明月宝藏,实则据为己有。
但他在爹爹面前发过誓,要效忠青帝。
他便效忠青帝。
青帝根本是个头脑简单,任由陈太后摆弄的棋子,就连英国公意识到这一点,也已经来不及。
如今陈太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唯独忌惮的人,只有他。
他也有足够的屏障自保。
若是少了他,那整个明月宝藏的去向,这世上便再无一人知晓。
他才是如今这北舆国中,人人都想拉拢的人。
但他想要的,只有心中那束“光”。
便是让他拿这个明月宝藏交换,他都甘愿。
只是这束“光”对他没有心。
盛明远才是她的心。
明月九抬眸看他,戏谑道:“盛明远,你同她成亲不过一年,我却守了她六年,你凭何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盛明远一盏茶水泼到他脸上:“明月九,她是我发妻!!”
明月九没有避开,茶水不烫,他幽幽伸手擦下脸上的茶渍。
盛明远将杯子扔在地上,清冽道:“这笔帐我还未找你算,你却反咬一口,明月九!若不是你,我同丫头为何会分开六年?你心知肚明。”
明月九却轻笑:“盛明远,洛青婉记不得你,与我有何关系?”
见他如此模样,盛明远怒从中来。
明月九也起身:“当初洛青婉动了胎气,蜜糖罐子早产,她为了生蜜糖罐子丢了半条性命的时候,你去了何处?”
明月九踱步上前:“当初在燕韩,为了麻痹将军府,建平侯诈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洛青婉险些就跟着寻了自尽?”
明月九到他跟前,继续问道:“还是,当时她以为你身死,回了北舆,被北舆乱军围在城中的时候,你拼死救她出城?”
盛明远怔忪。
明月九却笑:“那我告诉你,当初被北舆乱军围在城中,是我拼死救得她出城,她和腹中的蜜糖罐子毫发无伤,我中了几十道刀剑伤口;当初建平侯诈死,洛青婉险些寻自尽,是我劝她腹中还有你的血脉,一定保住孩子,她才活了下来;当初蜜糖罐子早产,她为了生蜜糖罐子丢了半条性命,命是保住了,却一直昏迷不醒,是我千里迢迢去了羌亚,取了明月宝藏里唯一那根回命草,她才醒了过来……”
盛明远拢眉。
明月九继续道:“这根回命草,是千年前留下的最后一根,食用者身体恢复如初,却会忘记最珍视的东西,永远不会想起……”
明月九自嘲一笑,转眸看他:“盛明远,她忘掉了你和元宝,永远都不会想起来。她同你再相见,也不过只是陌生人而已。”
明月九从袖间取出一页信笺,自他眼前展开:“可还认得这个?”
盛明远错愕。
明月九揶揄:“你当年亲手写下的休书,洛青婉以为你死了,当作身边最珍视的遗物,看一回哭一回,你亲手写下的休书,你们早就不是夫妻了,她也记不得你,同你只是陌生人,我才是这六年来一直照顾她们母女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将她带走!”
明月九凌目:“她已同我定亲,是我明月九未过门的妻子,这笔帐我还未找你算,你才是反咬人一口的那个!”
“明月九,你已经疯了是不是?”盛明远恼怒。
明月九却道:“盛明远,蜜糖罐子你可以带走,陈暖昕留下,否则,你们一人也离不开滨州。青帝遣来的杀手,受死命追杀元宝,你以为昨日到眼下为止,是谁帮你们挡下的这波人?此时关于青帝皇位,你认为他会善罢甘休?把暖昕留下,你们几人可以安稳回燕韩,我也保证青帝以后不会再找你和元宝的麻烦,否则,一个都走不了。”
“明月九!”盛明远拔剑。
明月九却笑:“正好,还有一条路。”明月九言罢,也拔剑,“盛明远,若你胜得过我,我便放你们过滨州。”
他早前便是死奴,早习惯了以命相搏。
他不过是逼盛明远就范。
话音刚落,盛明远已一剑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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